儘管府里正在治喪,到了傍晚時分,除了明家的三位老爺,府裡上上下下還是全都知道了,明大小姐剛剛進門就發落了府裡的婆子,事情做絕,把那婆子的東西全都扔出來,還讓貼身丫鬟動手打了那婆子。

如今府裡的丫鬟婆子人人自危,生怕被指派給大小姐,這位大小姐是在山上長大的,看著瘦瘦小小,其實野蠻粗魯,難怪會被許配給飛魚衛了。

明卉懶得去管這些事,傍晚時分,她神色坦然去靈棚哭奠,比起下午剛剛回來時,女卷們看她的眼神裡多了幾分不同。

按照當地的習俗,小殮之後停喪七日,但是明老太爺是從外地扶靈回鄉,今天便是第七天。

頭七過後便是大殮,出殯的日子是明大老爺在雲夢山時請汪真人卜定的。

當年明巒死在獄中,屍體被扔在亂葬崗,明老太爺親自帶著家僕,從野狗嘴裡搶回明巒的屍體,可是回到保定,族裡人以已經分宗為由,不允許明巒葬入明家祖墳,甚至不能陪在父母身邊。

明老太爺一怒之下,在完縣選了一處風水地用來安葬明巒,並且告訴子孫,從此以後,這裡便是西城明家的祖墳。

西城明家,從明峰和明巒這一代算起。

因此,每年的清明中元,西城明家一大早先去城外祭拜祖先,再坐車去完縣給明巒上墳。

明巒生前未曾婚配,孤零零的一座墳塋,顯得分外蕭索,如今旁邊多了一座新墳,這對兄弟在多年之後終於重逢了。

從完縣回來便要謝孝,設了素酒素宴招待前來送葬的親朋好友。

明家世居保定,明老太爺進士出身,又是做過官的,雖然離家多年,依然德高望重,親戚故舊來得不少。

明大太太則在偏院招待女卷們,明卉做為明老太爺唯一的女兒正式露面。

在此之前,大半個保定府都知道,明老太爺修仙修出個女兒,而且還是嫡女,私底下沒少議論,現在終於見到了本人,瘦瘦小小的一個女孩兒,除了五官生得好一些,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禮數挑不出毛病,但是人很沉默,一看就是鮮少出來見人的。

明卉跟在三個嫂嫂身邊,答謝了親友,便被安排去了閨秀們那邊。

閨秀們的席面設在一牆之隔的小廳裡,長房的二姑娘明雅,陪著明卉一起過去。

大太太生了四個孩子,除了明達和明軒二子之外,還有兩個女兒,長女明嫻遠嫁開封,次女明雅十四歲,尚未訂親。

明卉踏進小廳,便聽到裡面傳來閨秀們的說話聲,雖然聲音已經壓得很低,但是明卉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明卉頓住了腳步。

“我姑父他們到的時候,老太爺已經仙逝了,她這個嫡女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說不定壓根就不是嫡出,再說了,整個保定府誰不知道老太爺一心向道,怎麼就生出個女兒來了,呵,我若是她,都不好意思出來見人。”

說話的人越說越興奮,後面那幾句,聲音提高,就連明雅也聽得清楚,她面色一寒,下意識去看忽然停下的明卉,又瞪了一眼小廳外站著的丫鬟,真是沒有眼力見兒,怎麼不提前進去通傳一聲?

“小姑姑,您......”

明雅的笑容僵在臉上,明卉快步走了進去。

小廳裡坐著七八位閨秀,都是跟著各自的祖母和母親一起來的,除了她們,二房的明靜、明淑和明秀,以及表姑娘吳麗珠也在。

看到忽然進來的明卉和明雅,屋裡的氣氛勐的一滯,明靜連忙帶著兩個妹妹站起身來:“小姑姑、二姐,你們來了。”

明卉看也沒看她們,她的目光在其他幾位閨秀臉上滑過,最後落在吳麗珠臉上:“剛才的話是誰說的?”

音調不高,斯斯文文,可聽在眾人耳中,卻都是一凜。

四周靜寂,沒有人回答。

明雅的目光暗了暗,笑著打圓場:“她們小姐妹最喜歡開玩笑,小姑姑莫要當真。”

明秀也反應過來,跟著說道:“是啊是啊,都是開玩笑呢。”

“我再問一遍,剛才那番話是誰說的?”明卉的聲音提高了幾分,眼中寒芒直視著吳麗珠,繞過圓桌,向著吳麗珠走了過去。

坐在吳麗珠身邊的明秀和另一位閨秀,連忙起身讓開。

吳麗珠見明卉朝她走過來,有些心慌,卻還硬撐著梗著脖子,回瞪著明卉。

“敢說不敢認是嗎?我再問一遍,是不是你說的?”明卉走到吳麗珠面前,居高臨下看著吳麗珠。

吳麗珠沒想到明卉會當面鑼對面鼓地直接問她,她攥緊拳頭,手心裡都是汗:“是我說的又如何,你就是來歷不明,保定府誰不知......”

話音未落,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了她的臉上。

吳麗珠自幼嬌養長大,從小到大,何曾嘗過捱打的滋味,她捂著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明卉,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說著便朝明卉撲過來,明卉身形微動,吳麗珠撲了個空,被退到一旁的明秀一把扶住。

明卉看向明雅:“二侄女,你最住她,她朝我動手,便是藐視長輩。”

明卉說完,轉身便向廳外走去,吳麗珠見她要走,大聲喊道:“你等著,我去告訴姑母!”

明卉轉過身來,嘴角微挑,嘲諷地看著吳麗珠:“你說我來歷不明,就是侮辱家父家母,你覺得,找你姑母告狀有用嗎?”

吳麗珠的姑母便是大太太,明卉的父母是大太太的公婆,即使大太太想為侄女撐腰,也不會做到明處。

吳麗珠怔了怔,終於明白過來,哭得更加傷心了。

明卉頭也不回,帶著不遲不晚回了她的小院子。

這個爛攤子,就交給明雅好了,明雅心心念唸的表哥吳桐,就是吳麗珠的親大哥,至於明雅要如何哄好吳麗珠,明卉才懶得去管。

不遲憂心忡忡:“大小姐,那些閨秀們回去以後還不知會怎麼傳呢。”

明卉盤膝打坐:“吳麗珠今天說的那些,就是外面正在傳的,現在無非多傳一句,說我蠻橫無禮,當眾打人而已。”

不遲想想也是,可還是為自家小姐委屈,從到了保定開始,便是諸多不順,以後至少還要在這裡住上三年呢。

至於明卉說會離開,不遲並沒有當真,大小姐只有十二歲,離開明家還能去哪裡,除非是回雲夢山,但是將來總不能在道觀裡出嫁吧。

明卉打坐了半個時辰,讓不晚研磨,她提筆寫了一張單子。

“不晚,你到藥鋪裡把這幾味藥買回來,出門時若有人檢視,只管把這單子拿給他們看就是。”

不晚答應著,拿了單子出門,她從藥鋪回來的時候,看到原本停在後巷的轎子都不在了,顯然賓客們已經散席了。

不晚有些擔心,生怕大太太會為難明卉,小跑著回了小院子,見明卉又在打坐,不晚這才鬆了口氣。

“藥材買回來了?我看看。”

不晚把竹籃裡的藥材一樣樣擺在炕桌上,明卉挨個檢視,又聞了聞,點點頭:“嗯,先收起來,明天我再給你一張單子,你出去繼續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