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看熱鬧時,那群曾與她坐而論道的僧人,紛紛圍了過來。

他們七嘴八舌:

“南姑娘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南姑娘,貧僧有好些佛理弄不明白,可否請你賜教?”

“不如請南姑娘剃髮為僧、皈依佛門,那樣咱們就能每日坐而論道了。”

“是啊,南姑娘,來當我們的小師妹吧,我們定然寵著你!”

“嫁人生子多麼無趣,小師妹,來與我們坐而論道吧!”

南寶衣:“……”

抱歉。

她並不想與他們坐而論道。

關鍵時刻,還是老和尚拿拂塵,狠狠敲打了他們幾下。

他的徒弟,居然嚷嚷著要向老道士的徒弟請教佛理!

丟臉啊!

老臉都丟到盛京城了!

“一幫廢物,都給老衲回去抄佛經!”

“可是師父,佛寺被燒沒了,咱們去何處抄佛經?”

老和尚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半晌,他沉聲道:“那就挑個山頭,親自動手把佛寺建起來!”

和尚們震驚。

親自動手重建佛寺,這可比抄佛經困難多了!

老和尚又對南寶衣道:“聽聞貴府一向慈悲心腸,我等想向貴府化緣,籌集錢財重建佛寺。想必南姑娘沒有異議。”

南寶衣:“……”

不,她很有異議!

她突然想起來,老道士曾叮囑過她,叫她不要來鎮南寺。

莫非是算到了她來鎮南寺,會破財?

老和尚不等她拒絕,朗聲道:“徒兒們,隨老衲前往南府化緣吧。”

鎮南寺的和尚們,抱著包袱行李,浩浩蕩蕩地往錦官城而去。

南寶衣心頭滴血。

高臺之下,百姓們卻是鬆了口氣。

可是正當他們以為事情告一段落時,忽然有鋪天蓋地的馬蹄聲傳來。

無數身穿黑色勁裝的暗衛們,團團包圍住高臺。

勁裝上繡著狼頭,竟然是薛都督的狼衛!

為首的頭領沉聲道:“我家大都督聽聞今日處死邪崇女,怕靖西侯中途生事,因此特命我等前來盯梢。來人,放火燒死她!”

狼衛正要拈弓射箭,將火焰射到柴堆裡,百姓們急忙嚷嚷:

“鎮南寺都闢謠了,南五姑娘並非邪崇女!”

“對啊,你們搞錯了!”

“快收了弓箭,莫要傷到南五姑娘!”

狼衛們面面相覷。

這是個什麼情況?!

蜀郡百姓罵了南寶衣一個多月,怎麼突然畫風突變,又說她不是邪崇女?

僵持之際,南胭突然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她滿臉堅韌,猶如孤注一擲:“官爺,南寶衣就是邪崇女!那首童謠,並不是我和夏明慧編造出來的,而是我睡覺時,上蒼在夢裡告訴我的!他說,南寶衣是邪崇轉世,將來要禍害天下,唯有燒死她,蜀郡才能降雨,天下才會太平!”

這番話,算是給了狼衛一個臺階下。

頭領笑道:“既然如此,那麼我等不敢忤逆上蒼旨意。放火!”

帶著火焰的羽箭,筆直射向柴堆!

卻被一柄陌刀,在半空中斬為兩段!

蕭弈拽著韁繩,慢悠悠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他把陌刀扛在肩上,笑容邪佞:“本侯說過,誰想殺南嬌嬌,就得先從本侯的屍體上跨過去。可是聽不懂?”

狼衛們面面相覷。

南寶衣立在高臺之上。

她含笑注視南胭,“姐姐有上蒼入夢,不巧,我這兩日住在鎮南寺地窖,也曾有上蒼入夢。只是老天爺告訴我的話,卻和姐姐的話大相徑庭。”

“你說謊!”

南胭捏緊帕子。

“你才說謊!”南寶衣倨傲地抬起下巴,“老天爺說,我家中數百年行善積德,是真正的大善之家。看在南家的面子上,他願意向我透露天機。他說今日午後,將落今年第一場雨!”

話音落地,滿場靜寂。

片刻,鋪天蓋地的議論陡然四起。

南胭不敢置信地皺眉。

南寶衣瘋了?!

即便撒謊,也該有個限度。

今日天空無雲,怎麼可能會落雨?!

狼衛們杵在原地,進退兩難。

殺吧,名不正言不順,於大都督無益。

不殺吧,如何向大都督交差?

那位頭領殺心頓起,沉聲道:“禍世邪崇,少在這裡裝模作樣!我等現在就取你性命!上!”

數十騎狼衛,不管不顧地衝向高臺。

靖西侯功夫雖好,可南寶衣卻手無縛雞之力。

有她拖後腿,靖西侯必定不是他們的對手!

若能把靖西侯斬於馬下,大都督定然高興!

他們盤算得很好。

只可惜,世上常常有出乎意料之人。

蕭弈橫刀立馬。

“半個時辰,也等不得嗎?”

他薄唇輕勾。

“如此熱切地想下地獄,本侯豈有不成全之理?”

陌刀橫掃而過!

高臺之下,廝殺震天,血濺三尺!

薛定威傾盡心血培養出來的數十名暗衛,組合成詭譎莫測的陣法,將蕭弈包圍在內,只等機會將他一擊必殺!

只可惜,蕭弈比任何人都要精通陣法。

當初花朝盛會,他以一己之力破除兩百多人的一字長蛇陣,又怎麼會畏懼這區區數十人的陣法?

戰馬橫衝直撞!

十言等暗衛甚至都沒有上前幫忙,不過短短兩刻鐘,薛定威的心腹狼衛,被盡數斬殺殆盡!

蕭弈一手拽著韁繩,一手提著陌刀。

粘稠血液,淋淋漓漓地順著刀刃滴落在地。

他自己只受了些輕微的皮外傷,別人的血染紅了他的錦袍,就連白皙俊美的面頰,都濺上了血珠。

他舔了舔嘴角血漬。

垂眸,滿意地掃視過地面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屍體。

他曾在玉樓春買過訊息。

昔日都安堰陵寢,將南嬌嬌扔進石棺的人,埋伏炸藥誅殺他們的人,竟是薛定威手下的狼衛。

如今這支狼衛栽在他手裡,也算報應。

南胭崩潰地捂住嘴。

見過霸道的男人,沒見過如此霸道的男人!

他殺的,可是薛大都督手底下的暗衛!

他怎麼敢?!

她跪倒在地,一手撐在地面上,驚慌失措地看著抱頭痛哭的程太守,看著哀哀嚎叫的黃氏,看著呆若木雞的程德語,看著戰戰兢兢的夏明慧……

心底深處,漸漸生出一股無力感。

枉她算盡人心,可是,無論她怎麼利用別人,這些作為她手中刀刃的權貴,都敵不過蕭弈。

他們,太弱小了。

他們,無法真正為她所用!

濃烈的血腥味兒縈繞在鼻尖。

方姨娘突然發瘋,抱住血嬰衝過來,朝她和夏明慧拳打腳踢!

那血嬰慘不忍睹,就滾落在她身邊。

她再也受不住,捂著翻江倒海的胸口,活生生嘔吐出來。

無比清楚地意識到,程家完了。

她,完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山風大作。

烏雲蔽日,層層壓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