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如鬥。

以沈議絕為首的金吾衛,策馬朝盛京城疾馳而來。

行至半路,沈議潮忽然勒住駿馬。

沈議絕瞥向他:“阿弟?”

沈議潮低聲道:“我的帕子落在了野柿子林,我想回去找找。”

沈議絕只當他不想見蕭弈,因此沒有多言,獨自帶著金吾衛走了。

沈議潮勒轉馬頭,朝野柿子林疾馳而去。

找到那處山洞,整座洞窟早已崩塌,山風吹散了火藥味兒,四周燃燒的枯草和崩裂的溫熱石頭,依稀能夠證明這裡曾經出現過一場爆炸。

他翻身下馬,提起掛在馬鞍前的鐵藝氣風燈,朝坍塌的洞窟走去。

滿眼都是廢墟和石頭,當然查不出什麼。

他單膝蹲地,放下氣風燈,從懷中取出青銅羅盤和尋龍尺,細細檢測。

山風將他雪白的斗篷,吹得翻飛作響。

他攏住斗篷遮蔽山風,只專心地盯著懷裡的尋龍尺。

尋龍尺的指標,慢悠悠輕顫顫轉向一個方向,彷彿是在證明那個姑娘還活著。

沈議潮眸色微動。

他站起身,吩咐道:“把那裡挖開。”

幾名暗衛從黑暗中現身,對視幾眼,立刻行動。

都是大雍的頂尖高手,不過一時半刻,就將沈議潮所指的地方給挖開了。

火硝味兒撲面而來。

廢墟之下,年輕男人雙膝跪地,手臂屈起,用並不寬闊健碩的後背,在廢墟之中硬生生撐起了一小方天地。

兩個姑娘蜷縮著被他護在懷裡,胸脯微弱起伏,勉強還有些呼吸。

就在一刻鐘之前。

南寶衣和南胭被捆在一起,正絕望之際,山洞深處有人走了出來。

南景穿著看守城門的小卒服制,提一盞油燈,驚恐地盯著她倆。

他看守城門時,見南寶衣騎馬出城,一時好奇跟了過來,躲在這處山洞偷偷張望,沒想到竟然親眼目睹兩個妹妹陷入絕境。

甚至,就連他自己也一同陷入絕境。

他看了眼那些炸藥包,嚥了咽口水:“你們,你們得罪了什麼人,山洞外面可有人守著,我走出去是否安全?”

“別廢話。”南寶衣心中升起希望,“南景,幫我們解開繩子!”

雖然和南景有仇,但身處絕境,除了指望他,也指望不到其他人。

南景沉吟著,打量南寶衣片刻,想著蕭弈尊貴的身份,於是拔出佩劍,割開了麻繩。

南寶衣捂著磨出血的手腕,冷靜道:“山洞裡面可有出路?”

“沒有。”南景言簡意賅,“看著深,其實往裡走也就只能走兩丈遠,是個死洞穴。”

他話音落地,洞外傳來傳來羽箭的呼嘯聲。

一點火光落在了引線上。

“我們要死在這裡了……”南胭睜圓美眸,捂著頭驚恐尖叫!

南寶衣屏息凝神,心跳如雷,不管不顧地衝過去,想踩滅引線。

可是已經來不及——

三兄妹腦海中一片空白。

時間彷彿靜止。

這一瞬,又像是很漫長。

南寶衣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許多人。

為自己籌謀了一輩子的祖母,糊塗卻又愛著她的爹爹,饞嘴卻又仗義的珠珠,還有……

她的二哥哥,她的夫君。

少女瞬間淚如雨下。

南胭滿眼絕望。

她的一生,都和南寶衣綁在一起,為了爭一場場勝負,機關算盡辜負青春,沒想到到頭來,竟然是和她一起死在這種地方……

南景抬手,輕輕放在心臟的位置上。

真奇怪,到了臨死前這一刻,他惦記的竟然不是功名利祿。

他竟然很想再回錦官城,去青橋衚衕的那個小宅院,帶著被夫子點評為甲上的試卷,給爹爹和孃親觀看。

那時候少年意氣風流不羈,心有多大,眼中的天地便有多大。

那時候妹妹還很小,會天真地牽著他的手,軟軟糯糯地喚他哥哥,問他書院是什麼樣,夫子和同窗有沒有欺負他。

那時候孃親尚還在世,會在他每個月從書院回來的那天,給他燉最滋補的豬骨湯,給他做最愛吃的糖油果子。

那時候爹爹很寵愛他。

會攢上三個月的零用,給他買一套貴重的文房四寶。

聽外面的讀書人誇讚潛溪書院好,爹爹就牽著他的手,揣著所有的銀票,冒著綿綿細細的山雨,帶他去求學。

老夫子嫌棄他是外室子,不肯收他,爹爹放下尊嚴給人家跪下了,囁嚅地念叨,他的景兒是個懂事明理的好孩子,將來一定能考中狀元,求老夫子給他的景兒一次機會……

爹爹一生無用,卻偏偏愛子如命。

南景抬袖擦淚,卻越擦越多。

真奇怪,那麼久遠的記憶,他竟然仍舊記得如此清楚。

他哽咽著,想起爹爹臨走前的叮囑:

——只是啊,小景,你到底是哥哥,你得愛護妹妹呀。這世上,再沒有其他姑娘,與你的血緣如此相近……小景,你要愛護妹妹啊。

引線已經燃到盡頭。

南景連思考都未曾,一手拉過一個小姑娘,拼命往山洞深處跑。

背後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

滾熱的火浪襲向他的後背,他就勢滾到山洞最深處,雙膝跪地,將兩個妹妹牢牢護在懷裡,高高舉起雙手,用並不健壯的雙手和脊背,拼命為她們撐出一方天地……

淚水滾落的瞬間,就被火焰蒸騰而去。

年輕的南家公子,在臨死前,在爆炸的火光裡,輕聲呢喃:“爹爹……”

然而那個人,再也不會聽見了。

清風朗月,山野寂寂。

沈議潮行至廢墟前。

這年輕男人的屍體早已炸得焦黑,很難分辨出究竟是誰。

他伸出手輕輕觸碰。

焦黑的屍體便坍塌在地,徹底化作難以拼接起來的骨頭。

沈議潮又望向南寶衣和南胭。

兩人衣衫襤褸,血肉模糊,但胸脯微微起伏著,顯然還有活命的希望。

他沉吟良久,低聲吩咐:“把她們送去深山老村,永遠都找不到出來的路的那種。不許叫任何人知曉。”

暗衛試探:“皇后娘娘也不能知曉嗎?”

沈議潮站起身,面無表情:“任何人。”

暗衛立刻去辦。

沈議潮沉默著跨上駿馬,往盛京城皇宮而去。

此時,皇宮寶殿。

蕭弈滿臉是血,被五根鐵棍死死壓在地上,睚眥欲裂,青筋暴起。

沈姜居高臨下:“服不服?”

蕭弈猙獰一笑,吐字清晰:“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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