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大地,燈火璀璨明亮。

桌桉上飯菜琳琅滿目,色香味俱全。

不過樑思婉的碗裡依舊就那麼幾粒,而且還不時停下來,看著對面的霍蓮。

“你怎麼不陪那個小美人了?”梁思婉說,又伸手撫摸自己的臉,嘆氣,“怎麼今天想起我這個黃臉婆了?”

霍蓮並不抬頭,只道:“有話好好說。”

“我怎麼不好好說了?”梁思婉放下碗快,說,“八子,我比你大一歲,跟你那個小美人比,可不是黃臉婆嗎?”

說到這裡時,一旁的婢女小翠忽地遞來一杯茶,低聲說:“小姐,潤潤口。”

這麼多年婢女們在兩位主人面前都如同聾啞,畢竟兩人之間的關係太詭異了,她們從不多問多說。

或許是因為家裡突然多了一個女人,日子反而變得有點正常了。

小翠也忍不住想要提醒自己的女主人,都督好容易來了,不要激怒他。

梁思婉下意識接過茶喝了口,她說過的話一向是轉頭就忘記了,再看還低著頭吃飯的霍蓮。

霍蓮眼前的盤子已經吃光了,伸出快子夾不到菜,他便放下了碗快。

“你這吃的也不多啊。”梁思婉握著茶杯說,探身向前盯著他,“她們都說你陪那位美人胃口很好,吃光一桌子菜,哎,這麼多年你是看著我吃不下啊?”

霍蓮抬起頭看她,說:“思婉,她跟你一樣。”

一樣什麼?一樣?小翠心想,都督在跟小姐說情話?

這邊梁思婉聽了,眼睛一亮:“她爹也是你殺的?”

她爹麼?霍蓮想著,雖然是自願赴死,但他也的確幫忙踹了一腳,那時候他發狂又茫然,混亂不堪,不管是殺人還是被人殺都無所謂了,甚至還想亂殺一氣,都去死吧。

霍蓮點頭:“是。”

梁思婉撫掌笑:“太好了!”

小翠心中的旖旎頓散,也是,在這裡聽到多奇怪的話都不奇怪,但當看到梁思婉起身過來抓住霍蓮的胳膊搖啊搖。

“叫她來跟我住一起吧,我們三個人晚上一起熱鬧。”

小翠再沒忍住咳嗽一聲,這,這叫什麼話!

“打牌啊。”梁思婉難得看婢女一眼,拉長聲調說。

她只是懶得動心思,不是不知道婢女在想什麼。

小翠擠出一絲笑低下頭。

霍蓮站起來:“好了,撤了吧。”

婢女僕婦們忙把飯菜撤下,她們也都退了下去,男女主人要歇息了。

室內的燈逐一熄滅昏昏,寬大的撥步床內人影搖曳。

梁思婉倚著床坐在踏板上,抬起手將幾張花牌拋下,看著它們跌落在身上地上,再回頭看床上的人。

霍蓮面向內睡著。

“睡不著吧?”梁思婉說。

霍蓮身形不動如山。

鎖鏈輕響,梁思婉倚過來,俯身看他的臉,與他睜著的雙眼相對。

梁思婉挑眉一笑:“想你的小美人呢?是不是擔心她睡不好?”

說出這句話,突然看到霍蓮嘴角一彎。

他笑了?

霍蓮是忍不住笑了,雖然這沒什麼好笑的。

“不擔心。”他說。

對那女人來說,可能都不知道什麼叫睡不好。

梁思婉看著他的臉,原本調侃的神情閃過一絲疑惑,不是說跟她一樣嗎?怎麼看起來不太一樣。

……

……

牢房裡打鬥很早就被喝止了。

雖然沒有像朱川說的送兵器拆了牢房,但三個人單用肉體就差點拆了牢房。

兵衛們進來將三人分開,分別綁在三個角落,這才安靜下來。

也不能說很安靜,三人你來我往互相罵。

罵到天黑累了也沒有很安靜,不時響起喊聲。

“這牢房不給飯吃啊?”

“那你們都察司的牢房不如大理寺啊。”

站在牢房外的兵衛們雖然不理會,但還是忍不住對視一眼。

“朱爺有交代將他們的嘴堵上嗎?”

兵衛們正說話,耳邊響起一聲尖銳的野鳥鳴叫,幾人面色頓變,些許慌亂。

“怎麼辦?”

“朱川呢?”

“在宮裡伴駕。”

“那我們怎麼辦!”

“噓,來了來了。”

牢房這邊一處夜色搖曳,伴著細碎的鎖鏈聲,有人走過來。

或許是因為鎖鏈綁縛,她的動作很僵硬,但步伐卻不慢,一眨眼就到了身前。

兵衛們身形緊繃,看著這女子。

“我進去看看。”七星說。

兵衛們臉也緊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七星說完這句話便繼續向內去了,鎖鏈聲漸漸消失在牢房的濃黑中。

兵衛們這才恢復了動作,你看我我看你。

“你怎麼不攔著?”

“你怎麼不攔!”

“朱爺也沒說對她攔還是不攔…..”

對於這個女子他們也不陌生,先前幾次在都察司半夜冒出來,半夜又走了,鬧得亂哄哄,朱爺和暗衛們不得安生,後來都督把她抓進牢房裡,親自守著,大家一下子都輕鬆多了。

現在怎麼又出來了?

“也不算吧,沒出都察司。”

好像也對,從自己的牢房出來,來其他人的牢房裡,也還是在牢房裡。

就,不用管了吧?

……

……

“你們進了都察司還指望著吃飯。”梁六子躺在一個角落裡嘲笑,“你們這兩個墨徒,這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那你還真是說錯了。”高小六冷笑,“這裡是你們姓梁的葬身之地,但不是我們墨徒的。”

聽到姓梁的這個稱呼,梁六子想到了很多姓梁的,死了的,以及生不如死的,他的神情再次悲憤:“怎麼?因為你們墨徒是霍蓮的小舅子?”

話音未落,有聲音從外傳來。

“為什麼墨徒是霍蓮的小舅子?”

牢房裡一瞬間凝滯,下一刻欄杆搖晃,鎖鏈嘩啦響,被綁在另外兩邊的陳十和高小六幾乎是同時跳起來。

“七星。”

“小女。”

他們齊聲喊。

梁六子躺在地上,聽著鎖鏈聲,看著一個女子身影從外邊走進來,然後嘩啦一聲,扯開牢房門上的鎖鏈——

外邊的兵衛都死絕了?

還是都察司已經墨徒當家了?

還墨徒是小舅子什麼意思?就是這個意思啊!

七星沒有得到回答,也沒有追問,這個問題無關緊要,她看向高小六:“你也被抓來了?”

高小六點頭:“你剛出事,那狗崽子就把我抓住了,我都還沒離開西山。”又咬牙恨恨,“他還以為是你跑了,還是我告訴他,是別人向他尋仇連累你了。”

“也連累你暴露了。”七星說。

看抓的速度來說,也不是剛知道,應該是早就知道了,但是!高小六冷笑一聲,看向對面的陳十,如果不是這件事,也不用被霍蓮關在這裡,都沒有辦法去找七星。

如果他親自去,肯定比霍蓮這狗崽子找得快。

陳十聽到這一聲冷笑,略有些沒底氣,但只喚了聲小女:“我是不是讓你有麻煩了?”

七星說:“沒有,沒有。”走過去將他們兩人分別解開,“墨徒身份也沒什麼麻煩。”

梁六子躺在地上呵一聲:“可不是嘛,這位小姐極其受寵,都能自由出入牢房,為了她,縱然你們是墨徒,霍蓮也會把你們當大舅子小舅子看待的。”說到這裡又拉長聲音,“這位小姐,要不我也認你當個妹妹,沾沾你的福氣?”

七星看向他,笑了笑說:“不用認妹妹,只要拜入我墨門門下,身為掌門我自會護佑你。”

躺在地上的梁六子震驚。

什麼?掌門?掌什麼門?

陳十呸了聲:“別理他,什麼都不知道的蠢貨。”再看向七星,伸手抓住她又是看又是問,“你有沒有受欺負?那霍蓮……”

“霍蓮什麼都知道。”高小六一把扒開陳十,“別亂動,不像你,連是掌門都不知道。”

陳十也震驚:“他知道你是掌門!”

他先前還擔心霍蓮透過他的身份查出七星也是墨徒,沒想到霍蓮早就知道,還知道是掌門!

所以,不是寵,是囚禁,怪不得帶著鎖鏈。

我可憐的小女啊,陳十想再次悲嘆,但還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可能是因為此時此刻小女能站在他們面前說話?

這種囚禁也太少見了。

陳十腦子有些亂,七星也沒有再讓他問。

“這些不重要。”七星看著他,說,“北境長城怎麼了?你先前跟這人爭執的時候提過。”

小你竟然記著他和梁六子隨口的爭執,陳十輕嘆一聲。

“小女,你也還記得它吧,當年是謝堂主帶著姑姑叔叔他們修了十幾年的工造。”

他們小時候,還在其上爬來爬去玩耍過。

“自謝師姑姑叔叔們全員覆沒在晉地後,北海軍轄內的北堂更是比其他堂口艱難,匠工們要麼被殺,要麼被充為勞役,死在了苦役上。”

“這些年無人修理,再加上不斷被夷荒人攻擊,很多都損壞了,我也試圖修,但你也知道這不是一人能做到的,北堂沒有人手了,所以我才來尋找匠工。”

說到這裡他又再次打了一耳光。

“你選掌門的時候我也在,但我沒認出你來,後來京城這邊又戒嚴,說不讓打擾你,我就就走了…..”

聽到這裡,高小六在旁嘲笑一聲:“蠢貨,說不讓你打擾你就不打擾了?”

陳十皺眉看著這小子,先前打他就算了,現在還牢騷不斷,而且還跟小女貼這麼近!

“你站遠點。”他伸手推開高小六,“我認出你小子了,高什麼六吧!你還敢說我?讓我不要打擾掌門的就是你爹!”

高小六呵了聲:“是我爹又怎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怎麼就不能說你了?”

他問得如此理直氣壯,陳十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過去的事不用說了。”七星打斷他們,看著陳十說,“現在我知道了,需要多少工,需要多少時間,需要多少錢?”

又看向高小六。

“召墨門匠工。”

說到這裡又停頓下,伸手似乎要掐算。

“正常人趕過去要多久?”

正常人?

“正常人從最南邊到最北邊要一年。”高小六說,旋即一笑,“我們墨者非常人。”

他伸出手指。

“可分三期,最快的一個月趕到,三個月內趕來增補,餘者年底來收尾。”

七星一笑點頭:“如此,發掌門令,召墨工齊聚北境。”

齊聚北境,陳十心情激動又恍忽,就這麼簡單,就這麼幹脆,他卻拖了這麼久才聽到,的確都怪他。

“這位掌門。”

自從適才被那句掌門震驚後,梁六子就沒再說話,此時聲音幽幽響起。

“你先別發什麼令。”

“你這個掌門,你們這些墨徒,都關在都察司牢房呢。”

“你還是先問問霍蓮怎麼想的吧。”

霍蓮麼,七星想,從適才被打斷的話來看,他似乎不太想想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