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見過之後,劉宴就沒有再接近七星。

一是情緒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再者這故人之女的身份也很危險,還不止是官府朝廷外在危險,墨門內部亦是危險,劉宴是再清楚不過高財主的所作所為的。

這女孩兒年輕膽大,他不能不管不顧,跟她走太近,會給她帶來威脅。

當然,也沒有就此不聞不問,畢竟如今的情形很危險,他讓人盯著玲瓏坊。

玲瓏坊的生意很好,七星還接了官坊的事,匠人動向很簡單,不是在玲瓏坊就是在官坊。

“從花燈節就沒見七星小姐出門。”隨從低聲說。

原本也不奇怪,在官坊做花燈不眠不休累著,不出門歇息也是應該的,但過了節之後三天還是沒見人影,隨從心裡就有些不安,趁著夜色摸進去看了眼,發現七星小姐的臥房裡亮著燈,但只有那個婢女在繡架上忙碌,再把玲瓏坊摸了個遍,也沒看到七星的蹤跡。

人不見了。

劉宴閉了閉眼,人不見了也不奇怪,畢竟並不僅僅是個匠人,還是墨門的掌門。

“要去問問高財主嗎?”隨從問。

就算七星小姐不告知高財主動向,高財主到底是掌控著墨門,應該知道動向。

劉宴睜開眼:“不用,我自己去玲瓏坊看看。”

玲瓏坊也是京城又名的鋪子,就如同會仙樓,他劉宴是人,要吃飯,也要買東西。

劉宴站起來,抓起桌桉上的一塊硯臺摔在地上。

“這是我家傳的珍寶硯臺,壞了,請玲瓏坊繡好它。”

……

……

劉宴捧著碎掉的硯臺走進玲瓏坊,看到玲瓏坊裡忙忙碌碌,等候修補傢什的客人,給客人商議怎麼修補的店夥計。

其實自從匠女燕之後,他沒有再跟墨者打過交道,直到高財主。

但高財主不是匠人。

站在玲瓏坊內,他一瞬間有些恍若回到晉王府的牢房,那一個月,匠女燕在牢房裡修修補補,敲敲打打,竟然讓令人絕望的牢房充滿了煙火氣。

“我們墨門就是為了人間煙火啊。”

耳邊似乎有女聲迴盪。

他當時怎麼答的?他帶著嘲諷冷笑“牢房裡只能有鬼氣吧。”

那匠女燕並沒有羞愧,而是說:“不要將人的過錯推到工具上,這堅固的房屋,是遮擋風雪,還是禁錮生命,房屋不能做主。”

所以他堅信,她後來去晉地,也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卻被首惡掌門裹挾著成了作惡。

劉宴輕嘆一口氣,驅散了過往的幻影,將碎裂的硯臺遞給迎客的店夥計。

“我要修硯臺。”他說,同時報上自己的名字,“我是大理寺劉宴,讓你們這裡最好的匠工來。”

這般貴客啊,四周的客人聽到了神情驚訝,那可是大官,有人忙退避,有人則好奇探看。

店夥計顯然也不敢慢待,忙接過硯臺,恭敬引路“大人這邊請。”

劉宴被請到了一間廳堂內,但店夥計並沒有停下腳步,又將廳堂的牆一推,牆上竟然開了一個小門。

“大人這裡請。”店夥計說。

隨從有些緊張攔著劉宴:“大人。”

這裡可不是會仙樓,而且先前白樓鎮,劉宴還對墨門不利,還要抓捕這個新掌門。

雖然這個新掌門是劉宴的故人之女,但是女兒,並不是故人,他們之間是陌生的,甚至還是對立的。

劉宴伸手拍了怕隨從:“無妨,你在這裡等著。”說罷徑直走了進去,隨從想要跟著,門忽地關上,又恢復成平整的牆面。

隨從到處摸了捶打一通,紋絲不動,只能無奈作罷。

……

……

劉宴進來時,魏東家正舉著硯臺看,坐在輪車上,膝頭鋪著葛布,旁邊擺著一箱子工具。

不待劉宴說話,他將硯臺放在布上,直接開口說:“劉大人,七星小姐在霍蓮那裡。”

這一句話讓劉宴震驚了兩下。

他還沒開口,這邊就直接告訴了他?他們把他當什麼人看待呢?

還有,七星在霍蓮那裡?

他勐地上前一步:“她被霍蓮抓了?”

神情懊惱又擔憂。

他因為匠女燕一人對墨者有了解,那霍蓮可是殺了那麼多墨者,對墨者比他可瞭解多得多。

他一直提防著霍蓮,上次在內宮為了避免霍蓮見到七星,特意把人用話哄走,沒想到七星還是撞在霍蓮手裡。

這可如何是好?

霍蓮無所畏懼,且沒有弱點,別看經常收禮,他其實並不貪財,更不貪色…..

念頭紛亂間,魏東家的聲音繼續傳來。

“不過不是作為墨徒被霍蓮抓了,而是作為陸異之的未婚妻。”

劉宴的紛亂念頭頓消,一瞬間有些空白。

好奇怪,先前在皇城裡聽到過這種亂七八糟的議論,官員們都驅散了,怎麼來到這個墨徒的密室裡又聽到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但我長話短說告訴劉大人。”魏東家的聲音在繼續傳來,夾雜著銼刀繩索咯吱聲,將七星與陸異之家的前塵往事講了一遍。

原來她一開始是被寄養,或者說藏到了那家人。

果然受了不少苦。

劉宴聽完了些許恍忽,又想到什麼問:“所以,霍蓮其實並沒有識破她的身份?”

“小姐說了這個無關緊要。”魏東家說,“霍蓮一日不宣告,讓大人就把她當作陸異之的未婚妻就好。”

劉宴皺眉,又注意到話裡的意思。

“她吩咐我?”

魏東家用砂布擦拭硯臺,頭也不抬說:“小姐交代了,劉大人是自己人。”說著抬起頭似笑非笑,“要不然你的人怎麼能得知我們玲瓏坊內的事?還能輕易進來到處亂摸?”

怎麼就自己人?劉宴皺眉,要說什麼,魏東家將硯臺拿起來吹了吹,浮塵散落。

“大人不來,我們也正想要給大人傳達訊息。”他說,又將硯臺向前一遞,“修好了。”

這說話期間他也沒耽擱手裡的動作,將碎裂的硯臺修補粘連起來。

“用是不如以前好用,但也能將就著用,不糟踐東西。”

劉宴怔怔接過,要說什麼,魏東家又先開口了。

“掌門在信裡用密語交代對你的安排,你不用去管霍蓮這邊。”他說,“接下來助力扶持一把陸異之就好。”

啊?劉宴看著魏東家,竟然還安排他做事了?

她已經不把他當作母親的故舊,直接當墨者一員了?

還有扶持陸異之是什麼意思?

魏東家搖著扶手慢慢站了起來。

“陸三公子如此聰明,如此深情。”他含笑說,“如此年少有為,劉大人當提攜扶助後輩,讓陛下有賢臣棟樑可用。”

劉宴看著這個站起來比自己個子還高的老者,心裡呵一聲,要不要再說一遍?

讓誰有賢臣棟樑可用?

陛下?還是七星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