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38年3月13日。

溫莎王國,倫丹市。

即將離去的寒冬並不能給這座城市帶來多少暖意,街道上行人匆匆,經濟大蕭條的影響猶在,戰爭的陰雲隨時降臨,這座城市並不快樂。

倫丹市東區,貝利克街,韋恩偵探社。

上下兩層半,帶地下室,臨街,在不算富裕的東區勉強算是一筆快樂。

但這是房東的快樂,和韋恩無關,再不交房租,他只能去下水道樂了。

一層辦公室,韋恩面帶微笑看著自己的委託人,面前的辦公桌上擺著兩份調查報告。

“萊納醫生,關於你的兩份委託,我這裡有一個好訊息和一個壞訊息,你想先聽哪個?”

“我最近一直在倒黴,先說說好訊息吧。”

萊納聳聳肩,這是一個被歲月無情收割的中年韭菜,歲月割走了他濃密的髮量送給年輕韭菜,並把年輕韭菜不要的油膩送給了他。

作為一名醫生,他甚至不能蓄鬚表示抗爭。

“好訊息是你看中的那輛二手車,確認是一輛事故車,你可以拿上這份調查報告去壓價。”

韋恩遞上第一份報告,經鑑定,附著四十年魂環一枚,不建議夜間駕駛,前車主可能搶方向盤。

“這可算不上好訊息,這是我送給孩子的禮物,又得重新物色一輛了。”

萊納無奈道:“再說說壞訊息,希望我能挺住。”

“壞訊息是你的夫人的確在外面有了情人……”

萊納聞言直接打斷:“是誰,那個沒腦子的碼頭工人,還是那個該死的落榜美術生?”

“準確來說,都是。”

“……”

都是,是什麼意思?

萊納一臉懵逼,被這個簡單的詞彙整不會了。

見顧客面露迷茫,韋恩耐心為其解答疑惑:“最近一個星期,萊納夫人和碼頭工人見了三次,落榜生也是三次,每次都是先見落榜生,然後再去找……”

“可以了,不用說了,報告給我自己看。”

萊納再次打斷,拿起報告自己看了起來,文案條理清晰,詳細寫明瞭時間地點,還附上了照片,讓他十分信服。

片刻後,萊納嘆了口氣,他並沒有暴跳如雷,短暫的憤怒後冷靜了下來。

“韋恩,你的報告都是對的,但有句話你說錯了。”

“哪句?”

“這才是好訊息。”

“嗯,還真是,再來點咖啡如何?”

“當然。”

萊納醫生爽快支付了後續委託金,咖啡當酒,不斷向韋恩抱怨著自己不幸的婚姻。

可能是因為收了錢,萊納不再是自己的顧客,韋恩完全沒有聽其傾訴的念頭,毫不客氣將其打斷,轉而推銷起偵探社的其他業務。

比如,婚姻家庭糾紛。

“不是調查過了嗎?”

“是調查過了,但這份是你的。”

韋恩從辦公桌抽屜裡拿出第三份調查報告,上面是萊納醫生和某位女護士不清不楚的出軌證據。

萊納額頭冒汗,顫手端起咖啡掩飾慌亂,文案條理清晰,詳細寫明瞭時間地點,還附上了照片,讓他十分信服。

“韋,韋恩,你怎麼能這麼對待你的顧客?”

“不要誤會,這份委託來自你夫人,說實話,她出手可比你闊綽多了。”

“該死,那是我的錢。”

萊納怒吼一聲,作為一名社會精英,他很快反應過來,試探道:“這份報告她還沒看過,對嗎?”

“萊納醫生,我的職業操守讓我必須為客戶保密,這個問題恕我不能回答。”韋恩嚴肅拒絕了對方。

“報告給我,我出兩倍價格。”

“……”

“三倍!”

“呵呵。”

“五倍,五倍總行了吧,這麼多錢我都能在碼頭找個職業殺手了。”

“成交。”

“該死,你簡直是偵探界的恥辱。”

萊納交錢拿走報告,罵罵咧咧離開偵探社,發誓下次有事還來委託韋恩調查。

無他,這小子真有點東西。

關鍵是給錢就辦事,效率極高,在流程冗餘拖沓的溫莎,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優秀品德。

韋恩點著鈔票,直到辦公室空無一人,才說道:“萊納醫生,忘了提醒你,夫人沒在我這裡拿到想要的東西,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她會委託其他偵探調查,祝你好運。”

“……”

“嘖,走得可真快!”

韋恩清點完收入,著手今天的工作檔案,順手取出日記本,寫下委託人對自己的褒獎。

言辭不吝讚美。

只看這本日記,他無疑是個樂於助人、心胸寬廣,對生活抱有熱情的社會有為青年。

至於昧著職業道德賺到的快錢,韋恩毫不虧心,別看他趁機撈了一票,可他何嘗不是損失慘重。

萊納夫人的定金要退回一半,調查失敗也會導致偵探社的名聲受損,他冒著業務能力遭受質疑以及殺手上門的風險,含淚掙了五倍的委託金,虧的是他才對。

憑本事掙的錢,一個願宰一個願挨,不用虧心。

等韋恩完成今天的工作,太陽已經落下,黑暗開始籠罩這座城市,街頭巷尾迅速安靜下來。

隨黑暗而來的,還有朦朦朧朧的霧氣。

韋恩一邊盤算著房租還差多少,一邊去廚房準備自己的晚餐,由衷道:“感謝萊納夫婦,多虧了你們默契的婚姻,明天我不用吃土豆了。”

明天不用,今天不行,至少今晚得和土豆死磕到底。

土豆塊、炸土豆、煎土豆、土豆沙拉、土豆泥……

乍一看還挺豐盛,有好幾個菜。

韋恩用叉子插著餐盤裡的土豆塊,餘光撇到書櫥上的鏡子,對映出一張黑髮黑瞳的面孔。

沒什麼好說的,很下土豆!

拿萊納夫人舉例,若非韋恩堅持拒絕,他能和落榜生一樣得到長期經濟援助。

這是韋恩進入神選大陸的第三個月,他繼承了倒黴蛋‘韋恩’的一切,從偵探社到房租,再到廚房裡按筐計算的土豆,一個都沒落下。

剛來的時候,韋恩見自己有一幢小樓,還是商業街,還帶閣樓和地下室,本著一切向錢看的生活態度,很快便接受了變化。

直到房東上門催債,並搬走了收音機。

得知自己是個負酬者,韋恩笑不出來了,可一想上輩子銀行欠的更多,貌似不是不能接受。

然後他又不能接受了。

1938年、歐洲、溫莎王國、倫丹……細節存在些許變化,但怎麼看都是即將被轟炸的節奏。

只等那個誰舉起國旗了。

更不能接受的來了,韋恩穿越的不是時間,而是空間,這顆地球只有兩塊大陸,一塊神選大陸,一塊冰封大陸。

沒有他熟悉的家鄉,也沒有那個到處敲鑼打鼓偷石油的白頭鷹。

冰封大陸即南極洲,數百年前又被稱為黑暗大陸、神棄大陸,神選大陸有部分延伸至北極,那裡全年冰封,生存條件十分有限。

除此之外,這顆地球藍汪汪的,放眼世界地圖全是水。

韋恩花了很長時間才說服自己,生活之所以是生活,就是各有各的無奈,打起精神向前看,實在不行了再擺不遲。

然後他就看到了土豆。

“我恨土豆!”

韋恩一邊將盤中的土豆塊分屍,一邊回憶艱難的三個月,前身是個極具浪漫主義,不,是個缺心眼。

明明是個外行,卻信心十足開了家偵探社;明明有了一家偵探社,卻成天不務正業,日常大手大腳出沒於各種社交場所;明明一個委託沒有,卻像模像樣請了一個秘書。

韋恩看不懂,並表示大受震撼,他剛來那會兒,屋子裡貼滿了女明星的海報,原身不僅是個沒腦子,還是個沒腦子的狂熱追星族。

看在女明星金髮大波浪長髮的份上,韋恩扯掉海報後,沒有直接扔進垃圾桶,全部收入了自己在二樓的臥室。

可能是穿越後遺症的緣故,韋恩沒有得到前身太多記憶,零星的記憶碎片因為過於混亂,無法梳理成一條清晰的故事線,因此他只是粗略瀏覽一下就放到了旁邊。

最清楚的一段記憶在小黑屋,桌上擺著一盞檯燈,周圍是低語、恐嚇甚至咒罵拷打,可見前身還是個有前科的社會再就業人員。

除此之外,原身還有一本未來日記,類似暑假作業的日記,通篇行文混亂不成邏輯,絕大篇幅都在幻想自己和女明星結婚,然後過上了沒羞沒臊的小日子。

一天三次,偶爾五次。

因為過於藝術,這本日記被韋恩收藏至床頭櫃,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來學習一下語法。

原身無疑是失敗的,在韋恩看來,他用自己的不務正業,證明了同城的偵探們有多麼優秀。

用韋恩的話來說,沒有一入行就屢破奇案的黑馬,原身堪稱偵探界的一匹黑驢。

但不可否認,原身非常努力,努力不務正業,他要不努力,都沒今天的下場!

最開始的時候,韋恩拒絕偵探的身份,原身半路出家,他何嘗不是,他準備走捷徑,當一個發明家,靠專利一輩子衣食無憂。

結果不是很好,搞發明他還是半路出家,他能想到的,類似橡皮筋、回形針、蚊香、拉鍊、創可貼之類的小物件,已經有人申請專利了。

就很離譜,土著幹嘛這麼聰明?

無奈,為了儘快充實腰包讓自己不至於餓死,韋恩只能半路出家學習成為一名合格的偵探。

這裡不得不誇獎一下原身,花錢大手大腳,各項偵探裝備齊全,書櫃上從入門到入獄,擺滿了各種刑偵書籍。

還有不少知名的偵探小說。

韋恩雖然業務能力有限,但幹一行愛一行,懷著對土豆的憎恨,他工作非常努力。

或許是穿越後的福利,他學習能力驚人,思維也比以前敏捷了很多,些許簡單的調查根本難不倒他,身軀矯健更是能輕鬆翻牆入院,躲在陽臺窗外偷偷拍照。

身軀矯健和穿越無關,原身刻在肌肉裡的本能,參考其小黑屋的經歷,可見警察叔叔們沒抓錯人,就是關的時間短了。

韋恩的穿越還有一個福利。

一本書!

靜靜懸浮在他體內,具體位置不明,可能是大腦,可能是心臟,又或者五臟六腑人中之類的位置。

【貪慾之書】

提到這本書,就不得不提到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沒穿越前,韋恩是個程式設計師,見同行們在三十五歲前先把老闆炒了,有不少混得風生水起,便和一位同事相約辭職,聯手搞起了小遊戲。

何塞:創業要趁早,與其等老闆把咱倆炒了,不如咱哥倆把他炒了去搞遊戲。

韋恩:有道理。

貪慾之書是遊戲內的一件道具,出於製作彩蛋的惡趣味,兩人在貪慾之書上下了大功夫,將一堆bug塞入其中,使程式碼自相矛盾的同時,意外地可以執行。

一個bug是bug,一堆bug叫特性!

大功告成後,螢幕前的二人歡欣鼓舞,一邊電話聯絡,一邊期待平臺上架,夢想著出任董事長,上市割韭菜。

何塞能不能割到韭菜不好說,韋恩肯定沒戲,不知道是閃電還是漏電,他一睜眼就來到了神選大陸。

“何塞啊何塞,狗富貴勿相忘,逢年過節千萬記得給我燒幾個……”

“要不我給你燒幾個。”

韋恩閉上眼睛,心念一動,封皮漆黑縈繞血色脈絡的貪慾之書出現在視線中。

材質不明,書皮起伏凹凸,略帶潮溼黏滑,像極了蟾蜍的後背。

“一開始可不是這樣的,變異了嗎?”

韋恩試著翻開書頁,結果無能為力,和此前的多次嘗試一樣,只有嵌入封面的眼球緩緩聚焦,朝他看了過來。

類似的眼球還有很多,書皮上密密麻麻隆起的凸點都是,一個個緊緊閉闔,只有中間的大眼珠子會對他的視線做出回應。

僅限於對視。

穿越了,有掛,不能開!

韋恩越想越氣,一叉子接著一叉子,將分屍的土豆塊碾成土豆泥。

更氣了,少了一個菜!

韋恩放下叉子,哀嘆道:“為什麼我的生活只有落落落落,以及無休無止的努力奮鬥?為什麼提供長期經濟援助的只有萊納夫人?就沒有哪位貴族小姐離家出走,迷路來到我家門口,主動送錢求收留嗎?”

邦邦邦———

辦公室門被敲響,透過昏沉的玻璃望去,黑色陰影蟄伏在外。

“咕嘟!”

韋恩莫名察覺到一股寒氣襲來,頭皮發麻嚥了口唾沫,吃了口土豆泥壓驚。

沒記錯的話,他關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