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那我幫你打電話問問馮老先生。”

姜黎表情淡然,她從茶几下面的抽屜裡取出電話本,找到馮家的座機號碼,繼而拿起話筒就準備撥號。

方素見狀,眉頭緊皺:“你要問什麼?”

“問馮老先生有沒有錢給你出手術費,以及在你術後有沒有錢給你買營養品滋補。”

迎向方素的目光,姜黎一臉無辜。

“你一定要打這個電話?”

方素的臉色像是便秘一樣難看。

“我這是在做好人好事,難道你不想我幫這個忙?”

姜黎的眼神清可見底,且真誠得很,她說:“你都找到我這來了,又把自己的處境說成那樣,我要是不幫你問清楚,萬一耽誤你做手術,這對你來說可是極為不利。”

“你……”

方素知道姜黎不好說話,知道姜黎對她這個生身母親沒有一點感情,卻沒想到姜黎這般油鹽不進。

明明她已放低姿態,把自個的難處攤開了說,得到的回應竟是死丫頭要給馮家撥電話,難道她絲毫不顧念她十月懷胎,艱難生下她的情分?

“方女士,你就說吧,這個電話我需要我打嗎?”

姜黎一臉肅容:“你說不需要,我這立馬放下電話。”

方素抿唇,她靜靜地注視著姜黎好一會,問:“你真就不顧念一點情分?”

“我和方女士之間有情分這東西?”

姜黎語氣輕淺,沒等方素作答,她再度開口:“是,你確實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了我,可你在生下我之後選擇了遺棄,而這樣的舉動,足以抹去你孕育我那十個月。”

威盾須臾,姜黎又說:“你自個不妨想想,在你遺棄我那刻,以我的身體狀況,你肯定有想到我能活下來的機率幾乎是零……不對,你那會肯定想著我必死無疑,是與不是?”

方素默聲不語,這在姜黎看來等同於預設,她笑了:“也是,一個被大夫斷定很難養活,且需要精心養著的嬰兒,被她的生母遺棄在廁所垃圾桶中,要想活下來,除非出現奇蹟。

而你在知道我的身世後,絕對沒想過我會活下來,沒想過我就是當初被你扔掉的那個孩子。既如此,你又何須和我相認?何須一而再出現在我面說些有的沒的?”

“可是說破天你我都是母女啊!”

方素面露痛苦:“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身體裡流著我的血,如今你活得好好的,卻不想認自己的生母,這說得過去?”

“方女士,不用和我說那麼多,你如果非得認我,就去找法院,如果法院判我一定要認你這個生母,咱們到時再談認親一事。”

表情變得清冷,姜黎把話筒放回座機上,她說:“沒有異議的話,方女士您可以走了。”

方素站著沒動,她換了個話題:“馮亦知道了你和他的關係?”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這和你有關係嗎?”

姜黎坐正身形,就見方素自行坐到她對面的沙發上,眉頭微蹙,她就聽對方說:“馮亦喚你姐,顯然是知道了你和他之間的關係。”

聞言,姜黎暗翻個白眼兒:那你還問?這是吃飽了撐得嗎?

“姜黎,你不認我可以,但你得幫我勸馮亦回到馮家。”

方素的語氣明晃晃透著理所當然。

“憑什麼?我自認不欠你什麼。再說,馮亦是獨立的個體,他有自己的想法,要不要回馮家,得由他自個決定,我可做不到左右他的心思。”

對自個的兒子不管不顧,一門心思討好繼子女,說把親兒子趕出家門就趕出家門,現在又想叫這個兒子回到身邊,這是一個為人母對自己孩子該有的態度?

姜黎在心裡嗤笑:自以為是,莫不是把兒子看作狗狗呼來喝去?

即便是這樣,難道狗狗就沒有脾氣?

方素:“馮亦他聽你的。”

“這又能說明什麼?”

姜黎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半點情緒,她說:“從我當年意外救下小亦,我就只把他當做一個小弟弟,卻從未想過要他聽我什麼,而我也確實沒指使他、要求他做過什麼,至今依然如此。你想要小亦回馮家,就自個和他談,請不要把我扯上。”

“你是不是很高興?”

方素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我高興什麼?”

姜黎一臉莫名其妙。

“女兒不認我,兒子也不認我,自己又患病在身,你覺得我這是報應。”

方素不錯眼地看著姜黎,好從姜黎臉上看出異樣。

然,很可惜的是她什麼都沒看到。

豎起食指輕搖了搖,姜黎淡淡說:“你想多了。我做人有自己的原則,不會在任何時候對他人落井下石,去踩對方一腳,更不會在背地裡幸災樂禍。”

方素直視著姜黎的眼睛,見姜黎的目光豪不躲閃,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眼前這位明明是她的女兒,即便坐著都像是在發光,但她眼裡卻沒有她這個生母,一點都沒有。

因為她在對方眼裡看不出絲毫因她引起的波瀾。

後悔當年的舉動嗎?

方素不知道,她只知她受不了苦,只知她要過好日子。

“你爸他還好嗎?”

“嗯?”

姜黎端起她面前的水杯垂眸喝了口,聽到方素所言,她抬眸看向對方:“多謝方女士關心,我爸爸好得不能再好。”

方素臉上閃過一抹難看,隨之說:“你用不著這麼對我說話,我知道我和你爸已無可能,我也不會再去找他。”

“方女士能想得開,這挺好的。”

姜黎語氣輕淡,聽不出情緒。

“和馮亦一起出去的是他物件?”

方素把話題拉回馮亦身上。

“馮女士想知道可以自個問小亦。”

姜黎看眼腕錶上的時間:“我一會還要去接孩子,方女士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我需要和馮亦好好談談。”

言下之意,眼下不會走。

姜黎神色不變,嘴上卻不饒人:“你這是要在我家等著馮亦回來?”

方素沒做聲,但她坐著不動已經間接作答。

“既然方女士要坐在我家等著,那麼我問你幾個問題,你不會介意吧?”

姜黎與方素目光相接,她眼神沉靜淡然,卻像是能看進方素心底。

而方素半晌沒做回應。

結果姜黎直接開問:“世人對後媽存在偏見,覺得後媽沒幾個是好的,但馮女士不僅是個好後媽,且似乎好過頭了,你能說說你為什麼要那樣嗎?對自己親生的孩子不管不顧,把心思全用在繼子女身上,這麼做,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

方素張了張嘴,半晌沒吐出一句話。

“明明是繼子因為男女感情傷了人,方女士為什麼要在公安同志面前誣陷小亦,要自己的親兒子替繼子去頂罪?”

“……”

“小亦好不容易從農場回到家,你又為什麼說傷害他的話,並且把他趕出家門?”

姜黎定定地注視著方素:“很難回答嗎,方女士?”

“你也是後媽,該知道後媽不好做,我不過是想要自己站穩腳,這樣馮亦在家裡也能過得好些。”

方素終於開口,而姜黎聽了她的話,禁不住笑出聲:“是這樣啊!可你誣陷小亦,要小亦去給你的繼子頂罪,這該如何解釋?”

“……”

方素暗腦,覺得姜黎管得寬。

“你是在慷他人之慨,成全你這個後媽的偉大,可你有想過你那樣做對小亦造成的傷害有多深?”

姜黎清悅的嗓音夾帶著些許冷意:“那年他不過十六,你怎麼忍心去誣陷小亦,怎麼忍心看著他被公安同志帶走?

在他身處農場期間,你又是否去看過他?沒有,你非但沒有,而且在小亦期滿歸家後,因為他身上看起來有些埋汰,因為他一條腿瘸著,你就流露出厭惡之色,覺得他給你丟人,把這個親生骨肉趕出了家門。

方女士,如果換作是你是小亦,被自己的母親這樣對待後,你會怎麼想?”

方素:“都是過去的事了,我覺得沒必要再提那些。”

“有些事可以隨著時間化為過眼雲煙,可有些事卻不會因為時間流逝被遺忘,尤其是一個母親帶給自己孩子的傷害,它只會在這個孩子心裡留下永遠難去掉的疤痕,一旦觸碰,導致疤痕脫落,又將會變得血淋淋,同時痛到骨子裡!”

無視方素的臉色變化,姜黎續說:“方女士,我希望你清楚記住,有些傷害一旦造成,是需要一生去治癒的!你作為一個母親,從小到大帶給小亦的傷害太多太多,站在小亦的立場上,要說馮家哪個帶給他的傷害最大,無疑是你這個母親。知道為什麼嗎?”

沒想要方素作答,姜黎直接給出答案:“因為在那個家裡,你是小亦最親的親人,是小亦唯一可信賴的依靠。

可你沒讓自己成為他的依靠,反倒成為加害者中的一員,這樣的你,即便用一輩子去彌補你帶給小亦的傷害,我都覺得遠遠不夠。基於此,你從哪來的底氣對小亦提要求?”

“我都說了那些是過去的事,你非得現在一遍遍在我面前說,是在變相要趕我離開對不對?”

對繼子女好過對自己親生的孩子,她這麼做不過是想要抓緊家裡老頭子的心,想要在馮家站穩腳,想要在馮家有話語權,這有錯嗎?

再說,馮亦是她生的,因為她這個媽受點委屈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管怎麼說,她把他養到快成年,那麼他受點委屈作為回報她,這難道不是理所應當?

“方女士要這麼說,那我也就不否認了,現在你可以走了嗎?”

姜黎冷眼看著方素。

結果方素坐在原位置仍穩如泰山,她說:“我是後媽,你一樣是後媽,難道你一碗水端平了?”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還真就把一碗水端得很平穩。”

姜黎彎起唇角,她緩聲說:“不僅我端得很平,我家裡人同樣端得很平,只要是我的孩子,我都喜歡,都在用心對待。”

“你以為你說這話我信。”

方素心裡不以為然,面上更是直接表露出懷疑,她說:“你家裡現在有六個孩子,前面三個可都是我那位繼女生的,我不信你心裡沒有芥蒂,能把他們當成是你自己生的對待。”

“我說了我對待幾個孩子是一碗水端平,信不信隨你。”

呵!她有必要要這女人相信?

姜黎暗自嗤笑。

“馮露是不會放棄那三個孩子的,她現在不算是一個完整的女人,無法再懷上,不說為了旁的,單單為了她老了有個依靠,回頭準得把那三個孩子要到身邊。”

“你對我說這話是何意?是想要我心裡不安,隨時擔心家裡孩子被他們的生母搶走嗎?可是你覺得這可能嗎?一個‘死’了十來年的女人,

即便她‘死而復活’,她又有什麼資格到我家裡搶孩子?何況孩子們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你覺得他們會選擇跟著一個為追求自己愛情,以假死脫身拋下他們不管的母親過日子?”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姜黎沒有作答,而是接著說:“更別說這個生母現如今有她自己的家庭,而我家孩子都是正常人,放著自己家的好日子不過,跑到別人家寄人籬下,你說這可能嗎?”

“……”

方素被姜黎說的快要心肌梗塞。

太能說了,堵得她一而再不知該如何回應。

“方女士,你做人真得很失敗。”

姜黎給方素做人生總結:“為討好繼子女,犧牲自己兒子,可就算你對繼子女只是討好,但你也是用了心的,結果呢?你現在患病需要做手術,想到的卻是繼子女不會給你出手術費,方女士覺得自己的‘付出’值得嗎?”

方素:“……”

“你前面說你對小亦不管不顧,是為了在馮家站穩腳,那麼也就是說你對馮老先生這個丈夫是滿意的,但時隔多年你又見到我爸爸,

卻想著和我爸爸重敘舊情,方女士,在我看來,你這個人特別假,往深點說,你這人根本沒有心,你只想著自個,且把自身利益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說實話,這樣的你於你自身而言沒有什麼錯,但於他人來說,你就是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而我對這樣的人完全不認同,所以,你我最好不要再有任何交集,免得彼此臉面上都不好看。”

“啪”一聲響。

方素實在忍不住,她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掌心傳來的同感她並沒有在意,她神色陰鬱說:“鳥為食亡,人為財死,我不過是想要自己活得好,怎麼就成了你口中那種人?要我看,你這是壓根沒把我這個生母放在眼裡,所以覺得我做什麼都不對。”

姜黎站起身:“沒錯,我確實沒把你放在眼裡,現在請你立刻、馬上離開我家!”

神色清冷,姜黎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就在這時洛晏清走進客廳。

姜黎:“下課了?”

洛晏清“嗯”了聲,待看到方素,他問姜黎:“沒出什麼事吧?”

姜黎搖頭,繼而說:“小亦最近休假,他就帶了物件過來給我看,正好一會你也見見。”

“人呢?”

沒在客廳看到馮亦,洛晏清禁不住問。

“帶物件去外面參觀了。”

姜黎回應。

兩人就像是不知方素還在客廳。

“姐夫、姐。”

這是馮亦的聲音,他帶著物件舒涵從門外走進來。

洛晏清把目光挪向馮亦二人,他朝馮亦點點頭,以作回應。

“這是姐夫。”

馮亦向物件介紹洛晏清,又向洛晏清介紹他物件:“姐夫,這是我女朋友,你喚她小舒就好。”

洛晏清:“你好。”他朝馮亦的物件打聲招呼。

舒涵:“姐夫好。”

“這麼快就參觀完啦?”

姜黎笑問舒涵。

“哪能呢,是我有點累,馮亦就陪我回來了。再說,我們還要在姐姐這打擾幾日,有的是時間參觀這所頂尖學府。”

“馮亦!”

方素找存在感,她看向馮亦:“你現在就隨我回家,你爸看到你肯定會很高興!”

她的語氣透了點命令的意味,然,馮亦只是淡漠地看著她:“我說過那個家已經不是我的,而我也和那個家裡的人早斷絕了關係。”

“你一定要這麼軸嗎?”

方素看眼舒涵,接著把目光落回馮亦身上:“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既然我今個遇到你,而你又帶著物件,就必須得隨我回去。”

“方女士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被你誣陷,不得不代人頂罪的半大孩子嗎?”

馮亦表情瞬間變得冷峻,他說:“你能那麼對我,能把我趕出家門,現在又要我回去,你是把我當做呼來喝去的狗嗎?

可你看清楚,我是人,不是你眼裡的狗,我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由不得他人來給我做決定!”

“小涵,走,我帶你去房間看看。”

姜黎說著,握著舒涵的手,兩人上二樓。

洛晏清見狀,同上二樓,不過他去了書房。

三人離去,把客廳的空間留給馮亦,方便和馮亦和方素把該說的話說清楚。

“小亦……”

見沒有外人在,方素不由放軟態度:“媽……媽以前對不起你,可媽這幾年日日都在後悔,小亦,你能不能原諒媽?從今往後,媽會對你好……”

“不需要。”

馮亦不假思索說:“在我和那個家斷絕關係的時候,那個家裡的一切都被我拋之腦後,現如今,也就談不上什麼原不原諒。”

方素的臉色微不可察地變了變,她知道自己無法把馮亦勸回家,想了想,搬出馮老爺子:“你爸他這幾年沒少唸叨你,尤其在大病一場後,更是天天唸叨你,想著你能回家……”

後話尚未說出,就被馮亦打斷:“方女士,你相信你嘴裡說的?”

見方素怔住,馮亦嘴角掀起抹嘲諷:“連你自個都不信,又何必說給我聽?”

“你爸……你爸他是真得想你,你就和媽回去成嗎?哪怕你去打個道,去看看你爸,這都不行嗎?”

“沒時間。”

“真沒時間嗎?確定不是不想回去?”

“隨你怎麼說。”

“小亦,幾年不見,你的心怎就變得這麼硬?”

“方女士,是你們心硬,還是我心硬?你們一個是我的母親,一個是我的父親,日常從來沒管過我,由著馮瀟他們兄弟欺我辱我,需要有人頂罪時就想到我,如此對我,作為父母,你們的心就不會痛嗎?”

“我,我和你爸……我們……”

方素詞窮,半晌,她說:“可我們都知道錯了啊!”

“晚了。而我也不需要你們的懺悔和什麼彌補。”

這句話出口後,馮亦提步走向客廳門外,他站在房簷下的臺階上,不給方素再囉嗦的機會。

客廳裡,方素氣惱好一會,只能離開。

她走出客廳,看眼馮亦,說:“我會告訴你爸。”

馮亦沒做聲。

望著方素的身影出了院門,馮亦收回視線,就聽到客廳裡傳出腳步聲,他轉頭看向客廳門口,見姜黎和洛晏清出來。

“姐、姐夫,你們這是要去哪?”

“幼兒園快放學了,我和你姐夫去接糰子他們。”

姜黎笑著回應,繼而說:“小涵在樓上客房歇著,你的房間在小涵隔壁,要不你也上去躺會?”

馮亦:“我和你們一起去接三個小傢伙。”

姜黎搖頭:“不用,你去歇著吧,我和你姐夫一會就帶團子他們回來。”

“聽你姐的。”

洛晏清給了馮亦一句,而後牽著姜黎的手,夫妻倆走向院門口。

待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馮亦回到客廳,他嘴角緊抿,在客廳中央站了片刻,提步上二樓。

“累了你就睡會。”

客房門半開,馮亦見舒涵坐在椅子上隨手翻看一本書,並未上床躺著,禁不住說了句。

“我沒覺得有多累,是姐要我休息休息,我就只能待在這了。”

舒涵笑笑,她把書闔上。

馮亦隨手關上房門,他在床邊落座,靜靜地看了舒涵片刻,開口:“我曾在你面前說過我和家裡的關係,你還記得吧?”

“嗯。”

舒涵點頭。

“那位方女士就是我媽,但我……但我寧願不是她兒子。”

馮亦的情緒稍顯低落:“之前與你提起我和家裡的關係,我沒有具體說原因,現在我可以告訴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