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府和靖安侯府的糾葛牽繫,幾乎是大乾上下,人盡皆知。女童這般問話,在在場諸人眼中便是明知故問,故意為之,林校尉焉有不氣之理。

軍師笑道:“不激動,不激動,他這人的脾氣性格慣來如此,你們不要同他一般見識。”

夏昭衣也笑:“軍師說錯了,不是‘你們’不要同他一般見識,是‘你’不要同他一般見識。我與身旁這位沈郎君不過兩面之緣,今日我說的話我自己負責,若是有什麼讓你們覺得不痛快了,記我頭上便是。”

軍師的笑容變得尷尬了:“阿梨姑娘這話說的,我們並未有什麼不痛快,定國公府為國盡忠,是為我等效仿之表率,瞻仰之前光。胸懷天下,為國捐軀者,此乃上聖之德,哪會不容提及?”

“哦,”夏昭衣點頭,笑得更加燦爛,“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軍師面色大變,看著女童的眼神明顯惱怒,還帶有不可思議。

這樣一個女娃,誰給她的膽子?僅僅就是這個沈冽?

女童以笑回望,不為所懼。

靖安侯近來腦子不太好使,片刻才反應過來,眼睛一怒,朝女童看去。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林校尉問旁人。

沒人理他。

“阿梨姑娘姓夏,哪裡人氏?”軍師又開口道。

“你聽我的口音。”

軍師皺眉,聽不太出。

夏昭衣看向一旁的沈冽:“你聽聽看?”

“京城?”沈冽道。

“猜錯了。”

“那是哪裡?”軍師又問。

夏昭衣一笑:“我與沈郎君也不過萍水相逢,與你們便更是不相干了,問我家住何處,是要去做客麼?”

軍師眉頭皺的更深了。

女娃臉上還帶著笑容,但笑容很疏離,似築起了高牆,拒人千里。

眾人看著她,覺得她身上的光影像是根根豎起來的刺。

她今日能坐在這裡這般無禮,不也就仗著沈郎君的面子麼。

但添堵的是,靖安侯如今還得求著沈冽幫忙。

好幾個人朝靖安侯看去。

靖安侯的手微不可見的發抖,他努力鎮定著,但臉色已經出賣他了。

世人對他風評如何,他不是聾子瞎子,雖氣得要死,但那些指指點點到底都是在身後的。

當著面的,除了幾個公子王孫,還有就是自詡孤高畫質傲的大臣,輪得到這麼一個黃毛丫頭?

竟還在這麼多人前面暗諷他虛偽和缺德!

難道現在,連一個小女童都將他這皇帝親自冊封的侯爺不放在眼裡了?

氣氛又陷沉凝,片刻,軍師笑了聲,說道:“都道後生可畏,今日算是真的見識到了,阿梨姑娘率真可愛,伶牙俐齒,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夏昭衣笑了笑,沒再說話,垂下了眼睛。

看她似不想說話了,軍師心裡也跟著鬆了口氣。

美酒好菜逐一送來,軍師將話題繞走,從重宜剿匪開始談起,又聊到了佩封災情,後又談了幾地的美酒與佳餚。

沈冽明顯不善談,有時軍師提到他名字,想讓他一起加入討論,他也說不出幾句來。

夏昭衣坐在旁邊安靜聽著,沒有再抬過眼睛。

軍師時不時會去打量她,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宴席結束,靖安侯提出想要和沈冽去散步走走,沈冽應了,幾個護衛同去。

夏昭衣和石頭,戴豫還有杜軒一起回了馬車停放的地方,美妾在安排住處。

戴豫他們感嘆一頓飯吃得飽,誇這的手藝還不錯,誇完戴豫回頭看著阿梨,一掌拍向她的小肩膀:“阿梨!”

夏昭衣正望著青雲,聞言回頭:“嗯?”

“哈哈,怎麼沒被嚇到。”戴豫又拍了下,這次力道放輕。

夏昭衣笑了笑:“有的,我被嚇到了,所以以後你別拍我。”

“阿梨姑娘,你之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杜軒問道。

夏昭衣沉吟,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對。”

“出自《道德經》,真正有德的人言行舉止自然而然便是個德字,只有缺德的人才會去效仿和造作。”

“噗!”戴豫笑了,“阿梨,你好大的膽子啊,你竟敢罵靖安侯缺德!”

“你別笑,”夏昭衣認真道,“這是我和陶岱卓的事情,你不要說太多道太多,我不想牽扯上你們。”

“你是跟著我們一起來的,你說的那些話,早就牽扯上我們了。”石頭道。

“不,我已經撇清關係了,在他們眼裡,頂多只會覺得你們倒黴,惹上了我這麼牙尖嘴利的,說不定還會同情你們。”

“既然知道會惹事,你還撞上去,”石頭撇嘴,“問你姓什麼你便說自己姓什麼好了,無端提及定國公府。”

“石頭。”戴豫斥道。

夏昭衣沒有著惱,反是偏頭一笑:“哪裡是無端,我愛極了這個姓,因為它是定國公府的姓,我與有榮焉,不成嗎?”

“就是,說就說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戴豫也道,“因為別人做賊心虛,我們就得遷就著他們,連自己說話也得顧前顧後了?”

“我們是客人,這是禮節!”

“阿梨又不是客人。”

“不是客人她進去做什麼?”

“我是進去了,但我沒碰陶岱卓的東西啊,我坐在那邊,坐的是腳下大地。”夏昭衣道。

石頭簡直覺得不可理喻,瞪著眼睛道:“那你總,總受過那遮風的帳篷了吧?”

“是啊,熱死了。”

“知道熱,那你為什麼還要去遭罪?”

夏昭衣又笑了:“因為我想知道他們聊什麼,大大方方進去聽,總比趴在外面偷聽的好,你覺得哪個更失禮?”

“你!”石頭氣的冒煙。

“該尊敬的,我自然會尊敬,不值得尊敬的人,我當然要不屑一顧。”

“有你這樣抬高自己的嗎?小小年紀,你這麼狂。”

夏昭衣雙手抄胸,笑得更加燦爛:“是啊,我就是這麼狂,遊戲人間嘛,不狂點怎麼行?我什麼都敢想,什麼都敢做,也什麼都敢當,你看。”

夏昭衣側過身去,繼續笑道:“我這腰桿子直嗎,這就是我狂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