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亮,晨光破曉處,金雲披霞。

這邊的空氣要略好一些,腐臭味沒那麼重,但瀑布沖刷下來帶起的潮氣,讓沈諳的身體有些不適。

路上雜草叢生,但看得出來很多地方都有踩折過的痕跡。

這幅場景,很明顯可以看出平日少有人走,但近來被不少人踩過,倒也算是給開了一條路。

走了一夜,終於上山。

山頂更寒,露珠凝在葉上,似隔著靴底都能感受到涼意。

戴豫走在最前面,手裡面牽著馬,開口說道:“若是早些知道這上面的路不好走,我們便不牽馬了。”

邊說著,邊抬頭看向出現在視線裡的大院和連排屋宇。

沈諳牽馬跟在他身後,掃了眼空落落的院子:“那些婦人和女童,便住在這裡。”

比想象的要更空曠,房屋並排相連,隔出幾個院落。

最前頭的屋子被燒了,黑焦焦的,寬敞的大院裡桌椅板凳凌亂摔著,還有一地風乾了的啃過的骨頭。

“哈哈,”沈諳指向那些門窗,“知彥你看看,門都沒了。”

空幽幽的,越發顯示出裡面的黑暗。

沈冽看過去,沒有說話。

“那邊有藥香。”戴豫指去說道。

後排的一個小房間裡,光線不太好,臺階上去數步,能看到許多藥罐堆著。

“太多了,她們帶不走吧。”沈諳道,“還算能有個給看病的。”

他回頭,看到另一邊的斷崖,牽著馬兒走了過去。

斷崖處有石橋破損的痕跡,站到這裡,對面的巨大惡臭就能聞到了。

不過幸好有瀑布,以及今日風向相反,所以那氣味輕了許多。

而這瀑布,說大不大,說小卻又不小,浩浩蕩蕩沖刷下來,一條五丈寬的白練。

沈冽牽馬在他旁邊停下,看著對面山頭的狼藉模樣。

“這裡很清幽,如若不是有了這些山賊,是個清閒雅緻的好住處。”沈諳說道。

沈冽輕點頭:“嗯。”

沈諳抬頭看向山頂,淡淡晨光落在他俊秀的側臉上,光潔明亮,下頜弧度乾淨整齊。

沈冽頓了下,也抬起頭。

兄弟兩人兩襲紫衣,哥哥穿著的是廣袖的衣袍,顏色也偏深,兩人就這麼迎著風牽著馬,沒有說話。

良久,沈諳輕聲道:“這裡三百年前原本不是這樣子的,這一片山水富饒,雖不繁華,但偶爾也有零星幾座小村。前朝龍章帝想在此為自己建一座帝陵,挖出了礦山,開陽侯連同地方官員想吞下這座礦山,便令人造了兩座鎮山石像,說是從此地挖出。那石像面貌猙獰,謠傳見到此石像的都會變的瘋傻,此事傳回皇庭,滿朝議論,欽天監上書承讖,稱此地不祥。龍章帝派觀察使巡視,觀察使還沒到重宜,就被開陽侯的人在路上給暗殺了。”

“末年戰亂,誰還將皇帝放在眼裡。”沈冽輕聲道。

“幾個官員心裡害怕,悄悄寫了密信送去京城,龍章帝震怒。時逢邊疆連年戰亂,國步艱難,開陽侯乾脆直接反了。龍章帝派人鎮壓,這裡就一直打著,打到鴻德帝建下本朝,都還在打。”

“有這麼難打麼?”沈冽皺眉。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沈冽沒說話,安靜了陣,又道:“這跟你來這裡,有什麼關係?”

“父親年輕時曾到過此地。”

一聽到這兩個字,沈冽的面色便沉了下去。

“他是追殺喬氏餘孽來的,”沈諳又道,“他說山頂墓群太過蹊蹺,但那時情形於他不利,來去匆匆時只看過一眼,沒有破解的話,總覺得像是人生憾事。”

“這就是你到這裡的目的?”沈冽冷聲道,“難怪你一路不說,果然跟他有關。”

“不的,知彥。”沈諳回頭看著沈冽,溫聲道,“我也由衷好奇,因為他提過這墓群形狀像在一本古籍上見過,還曾描出來給我一看。”

“夠了!”沈冽沉怒,“你半死不活,拖著病軀,千里迢迢來此,就為這可笑荒唐的理由?命數?這也是你口口聲聲的命數?!”

“還有我表妹又青,大約已死在這了……”沈諳說道。

沈冽冷笑,轉頭看向對岸山崖。

沈諳長眉輕斂,看著他這模樣,有些喟嘆。

“知彥……”

沈冽不想說話,心裡面的怒意被他強行壓著。

日頭越來越高,暖意烘烤著,一起跟上來的護衛們都很安靜,看著他們兩個人的身影。

安靜許久,沈冽冷冷的低聲說道:“你說的那些墓群既在山上,那就去看吧,筆墨我都帶了,繪下來後,你求個心安。”

說著牽馬轉身,將韁繩扔給石頭,他率先往上山方向走去。

護衛們冷冷的看了眼沈諳,轉身跟上。

沈諳沒有回頭,看著那邊的瀑布,溫和清雅的病容露出一絲淡淡的苦澀笑意。

“捷報!捷報!”傳令兵一早便踩著日頭,驅馬奔來。

秦三郎正領著昨日白天便回來的兆雲兵們操練,聞言回頭看去,彎唇笑了笑,反應倒是平淡。

婦人們正忙著煮飯做菜,聽到動靜都抬起頭。

欣喜若狂,好些人立時擱下手裡的活便跑去了。

“捷報是什麼?”一個小女童不解的問道。

“就是勝了的意思!”另一個小女童高興的叫道。

女童愣了下,喜出望外,小表情激動的說道:“勝利了?那宋郎君殺掉那些馬賊啦?”

跑的快的婦人們已經圍住了那傳令兵,其他人紛紛跟來,將他圍在了那邊。

趙寧一直跪坐在草地上編織草葉,雙手已擱在腿上,抬眸看著那邊。

婦人圍著那傳令兵問,而後爆出了一陣歡天喜地的喝彩聲。

“勝利了!勝利了!”

“可以回家了!我們可以走了!”

“太好了!”有人大哭出來,“太好了!”

蘇舉人在趙寧旁邊,也哽咽了:“師孃,太好了!”

趙寧神情平靜,臉上蒙著一塊布。

遮去了口鼻,她眉眼的秀麗才變得明顯。

“嗯。”趙寧輕聲說道,“太好了。”

“師孃?”蘇舉人看著她。

趙寧垂下眼眸,看著手裡的草葉。

竟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開心……

她自己都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