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琙抬頭,朝兩個小丫鬟看去。

小丫鬟笑了笑,其中一個放下手裡的東西,在小香爐上點一根細香,端捧到一側書案上,而後同另一個小丫鬟福禮,再朝床上的男人福禮,轉身離開。

線香嫋嫋,帶著禪意。

趙琙端立著,聽她們繞過屏風,合上房門,腳步聲遠去後,他面色頓然變了,慌忙幾步上前到男人床邊,坐下後便道:“兄長,你同我說實話,那街頭的事情是你乾的嗎?”

“哪個街頭?”男人安靜問道。

他後背倚著青布縫製的蕎麥枕,墨黑色的長髮披散著,分外柔軟,面龐生得英俊,輪廓清晰,但臉頰清癯的不太正常,眼眶微微下陷,周遭細紋都在增添著他的歲月感。

“淮周街啊。”趙琙說道。

男人搖頭:“不是我。”

“那,兄長可聽聞那邊出事了?”

“你指的是那口棺材,和那些被當街射死的巡守衛嗎?”

“好吧,我還以為是你,”趙琙鬆了口氣,雙肩也垂了下去,低低道,“那會是誰呢。”

“不知道。”男人說道。

趙琙若有所思:“我甚至要懷疑自己身邊是不是有別人的耳目了,我才開始調查於家,於家就出事了,還以這樣的方式。”

“嗯。”男人應聲,垂頭翻了幾頁書,很輕的沙沙聲。

“兄長,這幾日又發生了不少事,”趙琙朝男人看去,“有一事你應不知情,就是李驍昨夜帶人去了垂方莊,據說在那邊撞見了我先前同你說過的女孩,李東延今日一天都在找這女孩,挖地三尺般的架勢,但所尋未果。”

男人停下來,說道:“阿梨。”

“是。”

“查出她是誰的人了嗎?”

“無跡可尋,她神龍見首不見尾,刁鑽得很。”

男人點頭,繼續看書。

“說來也奇,不過一個小小女童,卻好像無意間在整個京都掀起了一股暗湧來。”趙琙又道。

“不,”男人未抬頭,淡淡道,“掀起暗湧的人,是想要抓她的人,與她無干。”

“兄長不覺得這是懷璧之罪麼,”趙琙說道,“她不知從何而來,但如若她不出現,何人能認識她,知她懷璧?”

“不,”男人搖頭,“懷璧非罪,罪在覬覦者,嫉恨者,或無能者。”

趙琙頓了頓,一笑:“如此聽來,兄長對這女孩倒有幾份喜愛?”

“荒誕者橫行,離經叛道者無畏,”男人淡淡道,“無畏者,我都心悅。”

“可惜此童善惡尚不可知,身後有無其他人也不清楚,先才我以為兄長認識她,原來是不識的,那這女童是敵是友,我們便要再觀望一陣了。”

男人不作聲,又翻了一頁。

趙琙也不再說話,沉默了好一陣,趙琙說道:“對了,兄長,今早安秋晚遇襲了,現在命在旦夕,此事你知道了嗎?”

“嗯。”男人點頭,“知道。”

“我覺得,像是苦肉計。”

男人微皺眉,抬起頭來:“苦肉計?”

“是啊,”趙琙一笑,“雖然很多人一下把目光朝茶山縣看去,認為是門治和及第的調兵之事讓安秋晚被仁義之士恨上了,但據我所知,在不久前,我們的好皇帝把安秋晚叫進了宮,出來後安秋晚的臉色便一直難看,我想,大概是李據讓他做一些不太情願的事情罷。”

“這是一種可能,但不能排除調兵之事的緣由。”男人說道。

“哈哈,”趙琙笑道,“兄長,我忽然發現一件好玩的事情,這安秋晚平時看著是個老好人,誰都不得罪,處事圓滑有道,但真要細數起來,想要害他的人好像也不少,一時之間我竟拿捏不準是誰,包括我們都有這個動機。我們是因於家之事才查出他來,他藏得這麼深,那麼其他人的其他恩怨,不知同他有關的又有多少。”

男人點點頭。

“兄長,你有什麼看法嗎?”趙琙說道,“我總覺得此事會有不少牽扯,若真的是苦肉計,兄長想過沒有,會是什麼樣的事情,讓安秋晚不惜把自己變得這般慘況,都不願去做。”

男人仍是點了下頭,沒有說話,垂眸看著手裡的書。

趙琙等著他的答覆,等了良久,沒有動靜。

但是趙琙知道他的心思沒在書上,這雙略顯蒼老的眼眸只落在那幾行文字上,未曾動過。

“兄長……”趙琙低聲喊道。

“嗯,”男人應聲,抬眸說道,“這,不想管。”

趙琙抿唇,失笑了下,收回目光看著遠處的屏風,說道:“如今這朝政,就跟海上漂著的船一樣,東搖西擺,晃啊晃,誰也不知道這一艘破船會把我們帶去什麼地方。我近來聽說,南邊又有不少股勢力糾集在一起,不日便要起事了,你看,這艘船是不是千瘡百孔的呢,這邊的洞沒補上,那邊又漏水了。”

“嗯。”男人點頭。

趙琙又輕嘆了一聲,看著男人:“兄長,前些時日我覺得你又恢復了些活力,意氣風發的模樣,我們同去看祭天時,我看得出你心情頗佳,而今才過去幾日,你又清風小茶等閒事,心無所牽了麼?”

男人輕眨了下眼睛,轉眸朝遠處落在地板上的陽光望去,地上的光反映在他的眸子裡,光芒散開,似遠飄的思緒。

線香一截一截燃灰,越到下面,香氣越甚,一株臨盡,白煙輕嫋。

趙琙起身說道:“等兄長身體好些了,我們出去走走吧,出去走一遭心境才會好,老悶著不妥。”

“不了,”男人收回目光,“我不想見人。”

“如今已算是入冬了,城外清野寒山,我們去平原上賽馬都好,何需去見別人的面孔。”趙琙微笑。

“如此,再看吧。”男人回答。

“嗯,”趙琙點頭,看向一旁的香爐,說道,“近來越見街道蕭條,尤其是今日,因李東延一鬧,好些店鋪都未開張,來之前我特意去了一趟芳塵樓,也關著門的。”

“沒事,”男人看著他,“出去小心點,別被人盯上。”

“不怕,”趙琙一笑,“我是來買書的嘛,兄長,我改日再來找你。”

“好,”男人應聲,又道,“別叫我兄長。”

“哈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