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蓮來到皇城時,皇帝還在御書房,還有七八位位官員,站滿了一屋子正在說笑,看到霍蓮大步走進來,身後還負一把長劍,殿內氣氛一凝。

能攜帶兵器進來的也只有霍蓮了。

李國舅作為老好人,率先笑著打破凝滯:“還得是霍都督,一聽跟兵事有關,直接帶了兵器來,到時候可以為陛下親自檢驗。”

皇帝也笑了,檢驗不檢驗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霍蓮帶著兵器在身邊更安全,而且也不用他開口提醒,不會被臣子們暗笑膽小,或者被認為戒備而寒心。

他看了眼那把劍,造型古樸,看起來像是禮器,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這個柳大人,神神秘秘的也不說是什麼。”皇帝說,對太監吩咐,“去看看,準備好了沒?咱們大家可都等著呢,要是不像樣子,朕可不饒了他。”

大太監笑著應聲是:“奴婢親自去催。”

其實先前五駙馬已經說可以了,只不過霍都督不來,他怎能讓陛下過去。

大太監出去走一圈,讓內侍告訴五駙馬皇帝要過去了,便回身進來笑著說準備好了。

皇帝便帶著諸臣向校場去。

柳駙馬在點兵臺這邊恭迎,場中擺著一物,用布罩著,看不出是什麼。

“什麼新奇的東西?”皇帝問,又道,“你可是新上任的少府監,別丟了朕的面子。”

柳駙馬依舊有些膽怯,但眼睛閃閃亮,掩飾不住興奮以及得意:“陛下您放心吧。”

說著對校場裡的雜役們擺手。

三個雜役便將蓋布扯下來,臺上的皇帝以及諸臣神情略驚訝,旋即有些大臣忍不住笑了。

甚至還有人說:“不知是風箏還是擺件?柳大人眼光獨特,以往的確沒見過這種東西。”

這話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皇帝看著場中擺著的風箏造型的木鳥,也有些無語。

要說是風箏吧,比這個大,比這個華麗的風箏多的很。

要說是擺件吧,這個木鳥也算不上多栩栩如生,反而笨拙簡陋,宛如就是幾根木頭拼湊而成。

這個柳駙馬,是抬舉的得意洋洋,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過霍蓮和劉宴都沒笑,看著場中那醜陋的木鳥,神情若有所思。

“不是擺件也不是風箏。”柳駙馬不在意大家的嘲弄,也沒有因為皇帝的神情而誠惶誠恐,笑著說,“陛下和諸位大人接著看。”

他說著再對場中的雜役們擺手示意,隨著他的擺動,幾個雜役推來一架斜坡道在木鳥前,看樣子是要將木鳥推上去。

“我知道,就如同放風箏的線,這是要讓木鳥飛起來。”一個大臣笑著說。

另幾個大臣忍著笑搖頭。

“其實風箏做成鳥兒栩栩如生也不難。”一個官員說,“匠造處手藝都能做到。”

這邊幾人說話,忽地一人哈了聲。

“柳駙馬還真是別出心裁!”

怎麼了?說話的幾人看過去,神情亦是一驚,原來除了推動木鳥的雜役們,有一個瘦小宛如孩童的雜役爬上木鳥,正在用皮套將手腳束縛,這分明是……

“荒唐!”

“胡鬧!”

點將臺上的官員們已經不是嘲弄,而是呵斥起來。

想要乘著風箏飛的人歷來不少,尤其是春日的時候常聽到這樣的死傷桉子,什麼綁在風箏上,什麼給自己的胳膊上綁翅膀啊,從山上房上高出跳下來各種亂七八糟的法子妄圖飛起來,結果都只有一個,要麼當場死了,要麼重傷殘廢。

怎麼柳駙馬也跟著發瘋。

就算要發瘋躲在駙馬府發瘋,竟然跑到皇帝面前,這要是當場死了人,就成了載入史書中的笑話!

皇帝的笑話!

皇帝的臉色也不了。

“陛下,請相信我。”柳駙馬忙說,“我已經試過幾次,都沒有失敗。”

說罷不待皇帝說話,就直接對下邊擺手。

木鳥上的雜役已經綁好了自己,俯身爬伏,雙手握住木鳥身上某處,隨著幾個雜役的推動,木鳥沿著斜坡滑動起來,本是上坡,但木鳥看起來並沒有越來越重,反而隨著推動速度越來越快,到最後甚至脫離了雜役們的推動。

“陛下!”

“柳少監大膽!”

甚至還有大臣抓住霍蓮:“霍都督,快用你的劍阻止他們!”

伴著雜亂的喊聲,皇帝陰沉的臉色,攀上坡頂的木鳥勐地向下……

失聲的驚叫響起,但視線裡的木鳥卻沒有栽下地,而是飛了起來。

搖搖晃晃,木造的鳥真如風箏一般飛了起來,雖然看著隨時要掉下來,但始終沒有掉下來。

驚叫聲漸漸散去,所有的人不可置信地看著木鳥,從校場的這頭向另外一頭飛去。

“霍都督。”一個官員忽地喊道,“你的箭術如何?”

這句話看似突然,但讓在場的官員們瞬間醒悟,霍蓮也沒有遲疑,也不請示皇帝,直接問身邊的禁衛要了一把弓箭,舉起來對著木鳥——

嗡一聲,羽箭破空,撞在了木鳥底部,但顯然沒有了力氣,輕飄飄跌落。

伴著一箭又一箭,木鳥始終在羽箭射程之上,慢慢地飛到了校場的另一邊,先是慢慢下落,最後勐地栽下來,鳥身與地面相撞,發出亂響。

那邊等候的雜役們一湧而上,高臺上的官員們也紛紛向外站了站,凝神去看。

“人怎麼樣?”皇帝急切問。

那個雜役被從散開的鳥身上攙扶起來,隨著柳駙馬的擺手,又被攙扶過來。

雜役臉色發白,顯然受了驚,胳膊腿略有碰撞,走路不穩,但還是能勉強站住。

“見過陛下。”他跪下施禮,顫聲說。

意識也是清醒的,皇帝鬆口氣,撫掌連聲說“好,好。”

其他的官員們乾脆從高臺上走下去,有人圍著這雜役看,詢問,有人則去圍著那木鳥看。

“韓非說墨子為木鳶,三年而成,蜚一日而敗。”也有官員喃喃說,“韓非常讀,但這木鳶卻是第一次見到。”

“公輸子削竹木以為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又有官員感嘆,“隨著風箏已經是常見之物,只是沒想到,原來還能有如此奇巧!”

皇帝沒興趣去翻找書中的記載,他只看著柳駙馬,難掩激動。

能飛的確不稀奇,風箏也能做到,但能馱一人飛,實在罕見,且能飛在射程外,這的確是兵家神器。

“只是距離還是太短,更做不到傳說中的飛一日,飛三日。”柳駙馬說,“還要繼續改進。”

皇帝看著他的眼神宛如珍寶:“不急不急,慢慢來。”

旁邊兵部一官員哈哈笑:“這距離也可以了,兩軍對戰時候,直接能將兵士投到對方軍陣中,從天而降,打不死他們也能嚇死他們,亂了軍心。”

柳駙馬說:“這木鳥看似簡單,但做起來極其難,這麼久也只得了一件,且要飛起來還得看天時,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

皇帝並不苛求,含笑說:“能窺探敵陣,偵查伏兵,已經足夠奇效。”

說笑間有聲音響起。

“柳少監是從哪裡得到此物?莫非是墨門?”

這話讓歡悅的氣氛一凝。

先前已經有官員提過墨子了,但是韓非子口中的墨子,一滑而過。

因為大家都知道墨門是皇帝的禁忌,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都有分寸。

是誰這麼不長眼?

諸人看去,見是劉宴。

既然劉宴問出來了,皇帝神情倒是沒有動怒,只將眼裡的笑意散去。

“是啊。”他說,看著柳駙馬,“你是從哪裡得到此物?不管是少府監還是匠造司都從未出現過。”

否則也不會等到現在才出現,想要獻功勞的人可不是隻有柳駙馬一人。

柳駙馬也沒有驚恐不安,坦然說:“臣年輕時貪玩,喜好新鮮奇巧,到處走訪,曾經在鄉野之地見過一些老匠,看過他們展示木鳥,但只是奇技淫巧玩樂之物,臣看過便丟下了,隨著臣越來越得到陛下的看重,想要這些奇技淫巧也能為陛下所用,就又派人去查詢這些老匠,命他們多多研技,不久前終於得到好訊息,造出了能載人的木鳥,多次試驗,臣還親自騎上去試了試,才敢獻給陛下,至於那些老匠,都是出身鄉野,家傳手藝,清白人家,並沒有與邪門歪道勾連。”

柳駙馬一向的聲名大家也都知道,說貪玩是客氣,其實就是遊手好閒。

有時候愛玩樂的人的確能琢磨出常人不琢磨的新鮮事物。

而鄉野間也的確藏著很多能人異士。

有官員輕咳一聲:“劉大人,也不能見奇巧之物就說是墨門,論奇巧還有公輸家呢,天下匠人可是都稱魯班弟子。”

柳駙馬又道:“那幾個老匠人就在臣家中,如果劉大人不放心,可拿去查問。”

又有一個聲音響起。

“要是查問,倒不用劉大人,這是我們都察司的職責。”

這話讓現場再次一凝,視線看向站在皇帝身側的霍蓮。

他查的確比劉宴更合適,畢竟墨門就是覆滅在他手裡。

“柳大人可捨得?”霍蓮看著柳駙馬再次問。

柳駙馬有些緊張,但恭敬地應聲是:“這就把人送都察司去。”

皇帝看著霍蓮說:“查清楚也好,再是神器,也不能是歪門邪道之物。”

霍蓮俯身應聲是。

劉宴便不再說什麼了,不管是論職責還是皇帝的看重,這件事只有霍蓮能辦。

接下來兩天,所有官吏都在談論這件事,木鳥馱人在天上飛,一向只存在傳說神話中,的確是不可思議。

劉宴沒有絲毫驚異,也沒興趣探尋這件奇巧。

“大人是覺得一定是墨門之技?”隨從低聲問,又道,“都察司那邊沒有動靜。”

按照都察司的速度,不可能兩天了還沒訊息。

沒訊息就極有可能不是墨徒。

劉宴說:“就算這幾個老匠不是墨門,但這個技藝一定是出自墨門。”

“墨學一向不藏私,教給普通工匠也是常有的事。”隨從說。

說不定是那七星親自教給那幾個匠工的。

墨門不是一直想洗脫罪名嗎?獻技邀功是一條路。

劉宴當然也知道這個,但是——

“為什麼此時此刻獻技?”他說。

此時此刻?隨從愣了下,什麼時刻?

“她如果真要獻技邀功,就該獻技之後,再請修北境長城。”劉宴說。

當時他也是這樣告訴七星的,但那女子根本不想跟朝廷拉扯,只要立刻去修長城,不惜戴罪之身。

怎麼走了之後又獻技?

“或許也是為了多一層保障。”隨從說,“畢竟代罪之身被發現也是很麻煩,到時候說了獻技的事,也能讓陛下寬容些許。”

一個能馱人飛的木鳥,雖然神奇,但還不至於讓陛下寬容。

劉宴默然一刻,說:“或許是另有其人要得到陛下的寬容。”

隨從愣了下,另有其人?還能有什麼人?

劉宴說:“去問問高財主,這件事他們墨門可知道。”

隨從應聲是,要轉身,又被劉宴喚住。

“別去會仙樓,去玲瓏坊。”

如今的玲瓏坊才是墨門的本門,隨從應聲是立刻去了,但很快就回來了,神情有些不好。

“大人。”他低聲說,“玲瓏坊接到訊息,有兵馬沿途在圍捕七星小姐。”

劉宴皺眉站起來。

這件事果然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