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枯槁的林玲出現在熒幕的那一刻,觀眾席內許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無知害了這對戀人啊……

不止女性,很多男影評人也有所觸動地閉了閉眼,眼角微微泛紅。

赤那好愛林玲,卻親手害了她。

隨著對毒品的攝入,林玲越發消瘦,圓滾滾的肚子在骨瘦嶙峋的身體上更加顯眼,赤那逐漸覺得不對,可成了癮的林玲要求他拿來更多的毒品,向來無條件服從她的赤那便毫不遲疑地接受了命令。

直到林玲因為吸毒過量支撐不住,孩子流產,而學校那邊也因為長時間缺課,輔導員聯絡了家屬。

頭髮散亂焦急而狼狽的林茹娟闖進出租屋時,臺下啜泣與吸鼻子的聲音已經相當明顯。

這位可憐的母親看著自己染上毒癮的女兒,發瘋般跌坐在地上,先是難以置信,再是從哀慟中找回意識,歇斯底里地痛哭著質問那個高大木訥的男人。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

“我們給你的還不夠多嗎?你為什麼要害她!!”

在徹骨之痛下,林茹娟甚至忘掉了對赤那的敬畏,她流著眼淚,直到根本感受不到淚水劃過臉龐的觸感,她無視了赤那,小心翼翼地把林玲瘦得皮包骨的手攏進掌心。

她們只是一對相依為命的平凡母女而已,為什麼,為什麼會走到今天。

林玲被林茹娟強行送進了戒毒所,餛飩店自然也開不下去了,一個好好的家頃刻間支離破碎。

赤那無措地站在那,神情仍茫然。

這是,錯的嗎?

那些東西,那些叫做“毒品”的……是不好的嗎?

明明組織裡的人在使用它們的時候很開心啊,這不對嗎?

林茹娟一夜之間白了頭,風華不再,佝僂的身軀狼狽得像淘垃圾的老婦人。

她轉過身來去看赤那,麻木的眼神裡已經沒有了憤怒的力氣。

“你走吧。”林茹娟顫顫巍巍地輕聲說。

可是林玲還……赤那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也不知道做什麼。

“你走啊!你滾!”

林茹娟厲聲罵道,嗓子如破鑼似的,粗糙破音,淚水從欲裂的眼眶裡簌簌而落。

這是一句命令。

所以失魂落魄的赤那點了點頭,慢慢地、默默地離開了。

他再一次變成了流浪漢。

林玲給了他一個家,而他親手把這個家毀掉了。

他走在街道上,一直走一直走,找不到停下來的時候,也找不到哪裡能停下來。

畫面突兀地切到了飛機的起落。

上午九點鐘,陽光稀薄明媚,男人穿著皮鞋的腳出現在工地的大通鋪前。

不善社交而被排擠的赤那蜷縮著一米九的身體,坐在某個潮溼陰暗的角落。

鏡頭上移,四目相對。

看見季聲的一剎那,赤那的思緒猛然迴轉。

那時,也是在這樣狹窄的四角房間裡,他隔著牢獄般的豎條門看見了少年季聲。

時光倒流,兩人再次相遇了。

看見了季聲的赤那,彷彿找到了主心骨。他乖乖地跟在他後面,像一條被丟棄多年又找回主人的大狼狗。

咖啡廳裡他們面對面坐著,日光碎影般打在兩個男人的臉上,令人恍然驚覺原來時間已過了太久,曾經十幾歲的少年已經長大成了不同的模樣,面容裡各自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季聲早在暗處靜靜觀察了赤那很久,大致瞭解了他的性格,便開門見山道:

“組織裡的核心資料在你這裡?”

赤那點頭說是。

季聲又問了幾個問題,他都毫無隱瞞,老老實實地問什麼答什麼。

牆上時鐘的指標滴答滴答地移動著,季聲遊刃有餘的笑容慢慢在臉上消失。

他指尖摩挲著咖啡杯的外壁,終於將其一把捏住。

“我的父母。”

季聲抬起頭,眸光深暗,像一張巨網張開,將赤那籠罩其中。

“是不是你殺的?”

赤那微微一愣,說:“我沒有殺老闆。老闆是被劉京殺的。”

劉京便是那位二把手。

季聲一時滯住,失去風度急迫喝道:“什麼老闆!誰問你老闆了?!我是說我爸媽!”

赤那在他凜然的上位者氣勢裡不為所動,臉上仍怔愣著。

“少爺,你爸是老闆啊。”他迷茫地說。

季聲氣得要笑了,臉扭曲得不成樣子。

“別跟我胡扯!”

他把他查到的細節一一講明,包括時間、地點,還有季海與周愛萍的相貌特徵。

“你殺過這樣一對男女。”

季聲冷然道,“我親眼看到了!”

只要赤那承認,他就可以定罪,可以瞭解多年夙願,親手把殺害他父母的兇手送進監獄!

在季聲的逼問中,赤那的眼睛伴著回憶,猛地閃了閃,本來木訥的神情為之一變。

“對。”

赤那眼珠左右轉動著,不住地回想,又因為回想而顫抖起來。

“我殺了他們。”

季聲舉著錄音筆,雙眼通紅,死死咬緊了牙關,下頷都在發抖。

“告訴我,他們是誰?你殺的是誰?”

只要最後一步,只要赤那的一句話,他就能遞交證據,送上法庭——

赤那僵硬滯澀地抬起頭來,像臺許久沒有塗抹潤滑的機器。

他看著季聲,彷彿看見了最恐怖的森羅永珍。

猛然間,赤那捂住頭,痛苦得如同得知讓林玲吸毒是錯的那天一樣。

“他們……”

他連呼吸都在顫抖,“他們是我的父母。”

——季聲的憤怒與恨意一瞬間凝滯了。

赤那雙手抓緊了頭的兩側,失了魂般喃喃低語:

“我殺他們的時候,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叫我兒子……

“叫我活下去……

“她身旁的那個男人說,‘爸爸把這裡炸了,你快跟叔叔逃’。”

可是那時,赤那根本不知道父母是什麼東西。

他只是殺死了兩個陌生人,像他絕大多數時間做的那樣。

殺人的時候,他覺察到一道目光,猛地轉頭看去,卻發現是BOSS的兒子。

他知道他。

他們曾見過一面,那時候,蹲在“房間”裡的赤那看著他,心想:他好像跟我一樣大,但為什麼不用殺人呢?他還在笑,好像很開心的樣子,為什麼呢?

畫面一轉,少年赤那坐在逼仄的角落,迎上季聲好奇的目光。

他聽見他用清亮的聲音跟一旁的BOSS說:“爸,這就是你養的狼啊?”

目光和笑容都純粹極了。

赤那毫無波瀾的目光也升起一絲好奇。

他在想,“爸”是什麼?是課本里寫的父親和兒子嗎?

螢幕再轉,林玲摸著肚子,在青年赤那的懷裡抿嘴輕笑。

“傻呀,你要當爸爸啦。”

赤那的神情愈發掙扎扭曲,十指幾乎摳進太陽穴,挖出血痕來。

直到林玲教給他,直到季聲提醒他。

他才在很久很久之後意識到,原來自己曾有過的親情,也被他親手毀掉了。

林茹娟崩潰慟哭的慘狀歷歷在目。

赤那的顫抖甚至帶動了桌子,季聲的咖啡杯與杯碟相碰,泠泠作響。

“夠了。”

與心神潰散的赤那不同,季聲平靜得可怕。

他輕聲說:“剛才的話不許告訴任何人。”

又說:“這是命令。”

這四個字彷彿一道咒語,赤那驟然驚醒,被本能強制冷靜下來。

幾乎是壓著季聲的尾音發聲,他放下手垂在身旁,低頭說了句“是”。

他太需要被人命令了,這就是他從有意識起就接受的、“活著的意義”。

季聲伸手把咖啡移到一旁,聲音仍平靜:

“呆在這裡,不要走。”

“是。”

“不要殺人,但也不能被殺。”

“是。”

“等我回來。”

“是。”

赤那找到了最熟悉的感覺,他調動著周身的狀態,在本能裡感覺到了一絲安心。

兩人走出咖啡廳,季聲手臂上搭著西服外套,離開之前再次深深地看了赤那一眼。

“你叫什麼名字?我是說,季海和周愛萍叫你什麼?”

站在不遠處的赤那愣了愣。

“海平。”他說。

“海平。”季聲重複著,將兩個字在舌尖繞了一圈,嘴角扯出個笑來,“好名字。”

季海,周愛萍。

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他再次乘上飛機,在機艙裡閉目養神。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季聲在硬撐著一口氣,他用這麼多年鍛煉出來的心智強行將心內的崩潰鎖住了,不在外洩露一絲一毫。

畫面閃轉,他查案時那些未曾得到合理解釋的細節,逐漸崩壞的心態,吃下的藥,還有劉京暗中佈置的那些算計……

飛機平穩落地,季聲走出機場,早有手下在車旁等他。

“小老闆。”

那人開著車報告,沒有覺察到季聲在聽到這稱呼後眼角細微而痛苦地抽動了一下,“那個姓劉的,被發現死在郊外了。”

什麼?

劉京死了?!

短短十幾分鍾內劇情的反轉再反轉,令觀眾都不太跟不上。

出乎意料的,季聲卻很平靜。

他“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車載著他一路到了某個偏僻的十字路口,又有一輛新車來接應,幾次輾轉後季聲才走下車門,站在了許久未歸的老房子門口。

他掏出鑰匙開啟房門,路過窗臺上季濤養的早已凋零的花,走進某個房間,在地板上撿起幾根頭髮。

“去。”

季聲輕聲開口,拔下自己一根頭髮,將它們繞在一起,遞給在門口等待的下屬。

“親子鑑定。”

“是!”

下屬乾脆利落地應聲轉身,顯然訓練有素。

就像曾經BOSS手底下的人一樣。

沒過多久,大門再次被人開啟,季濤走了進來。

季聲仍然坐在熟悉的沙發上,雙腿分開,身體前傾。

“你回來啦,怎麼樣,查到人了?”

季濤笑著問他。

“直說吧。”

季聲微不可見地笑了笑,“叔,是你做的。”

他的目光陡然銳利,仿若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刺向季濤。

“劉京只是幌子,真正在暗處的人是你。”

那一次次的違和感,終於在飛機上被季聲完整地梳理了出來。

而種種跡象指向的人……正是始終在背地裡跟他一同查案的季濤!

氣氛猝然繃緊!

觀眾也跟著屏住了呼吸!

燈下黑,又一次燈下黑,也不是沒有人從套路模式去考慮季濤是反派的可能,但隨著劇情推移,這個猜測早就在心裡被推翻了,卻沒想到兜兜轉轉,仍是回到了這個結果。

好精彩的轉折!

此時已是午後,沙發上的季聲暴露在暖色的日光中,季濤卻揹著光線,身影陰沉晦暗。

“你開心嗎,小朋友?”

這位鬢髮斑白的老男人慈和地笑著。

“既然我侄子被逼著親手殺了他的爹媽,那我就讓你親手毀了你爸留下來的所有基業!”

這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復仇。

放在大腿上的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季聲翻開,是一份發來的親子鑑定報告。

他在戶口本上與季濤是法定收養與被收養關係,這是上面為了保護犧牲特警子女而特意做的設定。

卻沒想到,他與“親叔叔”季濤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季聲看著季濤,聽這個男人用淡然中帶著些許痛快的口氣說著謀劃中的細節。

失憶的他被季濤親手養大,甚至因為崇拜他,也選擇當了和他一樣的警察。

卻沒想到,自己是BOSS的兒子,是罪惡的源頭。

甚至,最初的那場火災,也是季濤故意設計的。

這個男人一步一步,引他入局,完成這場驚天的報復。

他叫季聲。

一個正義的寄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