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認識師爺,但是他知道這個當官的。

還沒等師爺發話,流民就陸陸續續跪在了地上。

“求求你們了,行行好吧,收留我們吧。”

“我們,我們不要多的,我們自己找地方住,我們不會鬧事的。”

“我們只是……走不動了。”

話未說完,便已經是淚流滿面。

他的聲音不大,很瘦,說話的氣音很重,隨時都會暈厥過去。

他指了指後方,有十幾個女人走出來。

她們同樣很瘦,她們的懷裡還抱著襁褓,仔細看,裡面是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

“官老爺,你們可以不管我,但是請你們救救這些孩子吧。”

“他們才剛出生啊,還沒仔細看過這個世界就要餓死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讓他們活下去吧。”

哭喊的那人開始對著師爺磕頭,身後流民有樣學樣。

更有那婦人將孩子抱過來給師爺看著。

沒多大的孩子,像只貓兒蜷縮著,眼睛略微張開,嘴裡發出微弱的呻吟。

這些孩子早就沒有力氣動了。

清檯鎮,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求您了。”

婦人也跪下來,她將孩子舉起來,聲音痛苦:“我願意用我的命,換我孩子的命。”

這或許是做母親的能為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吧。

淚水打溼了衣裳。

城外的流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見到這些人跪了,他們也就……跪了。

眨眼間,嘩啦啦的一片。

黑壓壓的頭頂看的人心底壓抑。

周圍圍觀的人此刻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答應不是,拒絕也不是。

師爺被架在火上烤,他努力保持鎮定的,腦海中回想的是那位李姑娘的話。

她說:“今日是一場大戲。”

是啊,今日是一場大戲。

先是哭訴,再以嬰兒做筏子請求庇護。

倘若他接了這孩子,又怎麼能無視其餘的流民。

“他們要的一視同仁,我給。”

小姑娘的話是師爺的指路明燈。

他低頭,面上是不動聲色的威嚴,他後退一步,離開了那婦人。

那婦人露出失望的表情,也有人憤怒,就要破口大罵師爺的殘忍。

可師爺的話更快。

“都起來吧。”

“我們清檯鎮,不會將你們拒之城外。”

“我們早已經設下萬民堂,你們先去登記安頓。”

“老弱婦孺單獨排一隊”

“身上有傷病的,再另起一隊。”

“這是我們周大人的慈心,只是也請你們記住。”

說到這裡,師爺的聲音愈發宏亮。

“這裡是清檯鎮,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地方,我們願意接受你們,不代表你們能在這裡肆意妄為。”

“一旦被人發現你們有人行偷盜搶劫不聽命令乃至傷人事件,不論性別年齡,定斬不饒。”

“牽連者,連坐!”

“包庇者,連坐!”

“教唆者,連坐!”

三個連坐一出,那些哭喊聲似是消失一瞬。

人群中,有人小心抬頭看著師爺,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位周大人,當真如此大膽不成。

“開始吧!”

師爺發話,隊伍開始如師爺所說排隊。

在這其中不乏有人想要插隊的,師爺調過來一隊衙役看著。

只要有人渾水摸魚,就會將那人揪出來,禁止那人入城。

揪出來幾個還不依不饒的,那就亂棍打死。

在亂棍之下,再有廢話的,也都閉嘴了。

師爺這行事緊密而冷酷,不講半點情面。

秩序很快恢復,無人注意到,小天不知何時混到流民隊伍中。

少年人跟在一群大人裡,仔細聽著周圍人的說話的聲音。

“我們有救了,有救了。”

“是啊,青天大老爺啊。”

這是誇讚周成的。

“天殺的,這裡來真的啊,老子差點嚇死了。”

“可不,我還想……”

“閉嘴吧,我可什麼都不敢想,好不容易能進城的。”

這是賊心不死的。

“怎麼辦,上頭不是這麼說的啊?”

當這細小的聲音出現後,小天神情一凝,他餘光打量那邊,彎著腰,不讓人看清自己的臉。

“不知道,先進去再說吧,到時候找機會看能不能扇動這些流民。”

“哼,等城內亂了,大當家的自然會出手。”

“二當家的好像死了。”

“死了就死了唄,長得那麼醜,想的倒是挺美的,搞什麼生米煮成熟飯那一套,結果將自己搭進去了。”

“三當家也來了,等著吧。”

後續那些人聲音愈發小,小天聽不大清楚了。

可只是這些訊息已經足夠小天倒吸一口冷氣。

他之前還不知道為何李歲歲要讓他盯住這些人。

現在他明白了,這裡面的不只是流民,還有強盜。

清檯鎮外那些強盜的事情他有所耳聞,那些強盜也不敢闖進來,他沒放在心上。

可誰能想到,這些人混在流民中,準備起禍呢。

可李歲歲為的只是這個嗎?

自那日之後,小天沒有再見過李歲歲,倒是因為阿姐的病情,他去過那王大夫那裡幾次。

關於李姑娘的事情他聽得不多。

所知一二已經足夠讓他敬畏。

小天總覺得,對方要的不只是這些訊息,畢竟強盜不是現在才來的。

那是什麼?

小天目光更加敏銳的看向四周。

到處都是衣衫襤褸的流民,有些人許多日沒有洗澡,在這高溫天氣中人擠人,汗流浹背的,惡臭難聞。

小天習慣了這種氣味,略微皺眉,努力辨別著。

“嘶,你這手上是什麼東西啊?紫了一塊,胎記?”

“沒什麼。”

細微的聲音一閃而過,小天還沒來得及捕捉就消失了。

小天找不到人,卻將那道聲音記住,等進去再說吧。

排隊緩慢推進。

走程式的流民被帶到萬民堂。

萬民堂門扉大開,裡面已經有了一些流民,那些人穿的雖然不好,但是手腳乾淨。

正在裡面幫忙打下手。

病癒的丫丫正在其中,她手腳麻利,正在煮粥。

是肉粥。

肉香味讓不少人肚子發出嘰裡咕嚕的聲音,恨不得現在撲上去就吃。

一些人露出餓狼般的目光。

可奈何這萬民堂還在核對他們的身份,眾人只能站在不遠處聞著那肉香。

議論聲再起。

也終於有人忍不住大吼著。

“有飯為什麼不讓人吃,你們是故意的吧。”

“不想收留我們就說,不用這樣,還是你們想做些什麼?”

這話說出來,自然是有人支援的。

丫丫目光略過隊伍裡小天的臉,只當不認識,垂著眼簾繼續動作,沒人搭話。

“喂,你們幹什麼,沒看到我們都快餓死了。”

“什麼登記,等吃了再弄不成嗎?”

出頭的人又喊了幾句,人群分開,他走出來,一副領頭人的做派。

仔細看,那人身上雖然也很髒,可那身量相較周圍人而言,還算壯實。

這麼看,可不想是一路飄零過來的流民啊。

畢竟那些流民,哪一個不是餓的皮包骨,一碰就倒的那種。

“你們不會是心虛了吧。”

“我就知道你們讓我們進來沒什麼好事。”

“大傢伙的,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我們得問清楚。”

這人還在大放厥詞。

因為萬民堂中人沉默,流民中湧動著不安。

眼看群情激奮,有人帶隊而來。

正是顧歸。

他冷眼看著那個男人,隨即抬頭指了幾個人。

“將他們帶出來。”

席武堂都是人高馬壯的大漢,頓時衝進人群。

餓了好幾頓的人怎麼和席武堂的人比。

就算是掙扎,也很快就被控制住。

放話的和附和的,一個不漏。

“我不過說實話實說,你們是心虛了吧。”

“大傢伙的,一定要小心啊,說不得這些人想要拿我們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這天底下哪裡有人這麼好心的。”

被摁在地上,這人嘴也不停,一副我為世人,世人也當聽我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