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史大娘子裹著絲綿鬥蓬,坐在露臺上,呆呆看著斜掛在夜空中的彎月和寒星。

秋蟲的鳴叫已經從高潮走向尾聲,遠遠的,更梆聲過來,又過去。

大丫頭玉蘭放下針線,過去摸了摸史大娘子腳下的燻爐,催促道:“二更了,姑娘歇下吧。”

“你知道我睡不著。”史大娘子聲音低低,“與其躺在床上煎熬難受,不如坐在這裡聽聽蟲鳴。”

“姑娘總是這樣……”玉蘭喉嚨哽住。

她家姑娘這樣日夜煎熬,只怕煎熬不了多久了。

“去穿件厚衣裳,陪我說說話兒。”史大娘子聲低語慢。

“好。”玉蘭進屋,披了件長襖,端了杯熱湯遞給史大娘子。

“那位李姑娘的話,你都聽到了?”史大娘子接過熱湯捧著。

“嗯。”玉蘭挪了挪矮椅子,坐到史大娘子旁邊。

“你說,我是退一步,再退一步,一步一步的退,還是不將就?”史大娘子看著遙遠璀璨的星空。

“要是不將就,姑娘要往哪兒去?往後怎麼辦?姑娘總不是要……”玉蘭的話哽住,輕輕打了個寒噤。

姑娘難道有了求死之心嗎?

“就是不知道不將就該怎麼不將就。”史大娘子聲音極低。

“我覺得咱們二太太那句話說得對,世子爺也不是最好的那個。”玉蘭猶豫了下,咬牙道。

“我從來沒想過嫁給別人。”史大娘子緩緩慢慢道。

“姑娘!”

“那位李姑娘那些話,必定是世子讓她勸我的,就是不知道她說的不將就,是她的意思,還是世子的意思。”史大娘子將那杯熱湯放到旁邊几上。

“姑娘凡事都想得多。”玉蘭極其委婉的表示不贊同。

“沒有想多,那位李姑娘謹慎得很,也狡猾得很,要不是得了世子的話,她不會在我面前說那些話。

“還有四娘子,你知道的,從不多話,要不是得了吩咐,她怎麼會在我面前挑起相親的話頭。”

玉蘭呆了片刻,低低嗯了一聲。

自從世子爺退了她家姑娘的親事之後,她們府上,這座別業,親戚朋友,但凡知道,在姑娘面前都避諱相親、親事這些話題,就連她們,也不在姑娘面前提這樣的話。

“我想跟那位李姑娘說說話兒。”沉默片刻,史大娘子低低道。

玉蘭一個怔神。

“我想問問她,我要是不將就,該怎麼不將就。”史大娘子一字一句。

“姑娘這是要借她的口問一問……”玉蘭含糊了後面世子爺三個字。

“嗯。”史大娘子垂著眼,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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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案上的卷宗總算只見少不見多,李小囡決定發奮兩天,一口氣看完。

第二天,李小囡到別業時,比平時早了半個時辰。

晚晴跳下車,立刻縮肩低頭耷眉垂眼,站得極其規矩。

李小囡的反應就慢得太多了,嘴裡還說著話,“……你家世子爺……咦,你怎麼……”

一句你怎麼啦沒說完,李小囡就看到了揹著手,斜瞥著她的顧硯,頓時懊惱無比的抬手拍在額頭。

晚晴只要瞬間恢復上崗狀態,那就必定是看到她家世子爺了,這事兒已經不知道多少回了,她怎麼就記不住呢!

“你過來!”顧硯手指點了點李小囡,轉身往裡走。

李小囡下意識的看了眼石滾。

石滾那樣子,比晚晴還規矩。

看來是出什麼事兒了,他們家世子爺不高興了!

李小囡跟著顧硯,過了月洞門,又過了一座橋,進了伸向湖面的一間暖閣。

“你昨天又胡說八道了?”顧硯站住,對著李小囡。

“沒有啊!我胡說八道?那不可能!”李小囡斷然否認。

“我讓你勸勸史大姑娘,你那不將就是什麼意思?”顧硯簡直想錯牙。

李小囡呃了一聲,這一句是有點兒那個啥。

“你肯定不將就,你聽聽你這話說的,你這不是勸人,這是激將!

“史大姑娘這個人心高氣傲,你都不將就,她能將就?有你這麼勸人的嗎?”顧硯越來越氣。

“我不是跟你說了,我不勸人,這事兒沒法勸。”李小囡上身後仰。

“你說你不勸她嫁人,你答應我勸她想開點兒,這是勸她想開點兒?你這是把她往牛角尖裡推!”顧硯氣都粗了。

“她沒事兒吧?又病倒了?”李小囡提著心問了句。

“她說要找你說說話兒,就你跟她。”顧硯猛的嘆了口氣。

“就我跟她?”

“我讓四姐兒安排個看得見的地方看著你們,你得跟她說說話兒,你記著!不許再說什麼不將就!說些能讓她想開的話,天涯何處無芳草什麼的。”顧硯手指點著李小囡。

李小囡往後退了半步,一臉乾笑。

天涯何處無芳草這種鬼話……

“我得趕緊走了,去迎接太子爺,我再說一遍!勸她想開點兒,不許火上澆油。噢對了,”顧硯從荷包裡拿出一個紙卷,抽開,懟到李小囡面前,“看清楚這個人,記牢!”

“這是誰啊?真。誰畫的?你畫的?”李小囡仔細看著巴掌大的宣紙上的人像,這人像簡單幾筆,栩栩如生。

“這是太子爺。太子爺這趟來,是微服,在他面前,絕不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顧硯將宣紙又往前懟了懟,“看清楚了?記清楚了?”

“這就是太子?”李小囡伸手拿過宣紙,仔細再看。

就是挺一個少年郎,看不出王霸之氣,也看不出什麼龍氣龍相。

“你聽著:事君最要緊的是心,只要忠誠敬畏之心讓君上感受到,有什麼錯處都不傷根本,要是讓君上覺得你沒有事君之心,那就是進一步是不軌,退一步是怨望,多看一眼是窺探,少看一眼是藐視。”顧硯神情嚴肅。

李小囡不停的點頭。

他交待的太多了吧,她跟太子也就是這一回見上一面兩面,以後肯定沒機會什麼窺探藐視,她連到京城一遊的打算都沒有。

“這是你畫的?”李小囡指了指那張宣紙小像。

“嗯,我的話都記住了?”顧硯折起宣紙。

李小囡趕緊點頭。

“我走了。我給你挑了幾本家系家譜,今明兩天看完,背下來。”顧硯抽出摺扇,推著李小囡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