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來越深,天地一片寂靜。

往日喧鬧的夜蟲,好似都在坤寧宮銷聲匿跡了。

三公主跪在母后的棺木前,麻木的往銅盆裡續紙錢。

她不知道,這些紙錢對母后是不是真的有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奈何橋和閻王殿。

她只知道,從此以後,她沒有母親了。

其實自小她就隱約知道,相對於她這個女兒,母后更看重的是父皇。

父皇在哪個妃嬪那裡過夜,父皇又抱了二皇子,父皇收了哪個宮女在書房伺候,都會讓母后大發雷霆。

甚至她偶爾生病發熱,母親都歡喜大過心疼。

因為這樣,父皇就會過來探望她,然後留在坤寧宮……

但年幼的她,不懂如何表達被忽視的委屈,就會發脾氣,會打罵宮女太監。

只有她犯錯了,惹禍了,母后才會把目注意放到她身上……

直到她慢慢長大,明瞭事理,才知道母后多麼不明事理。

她也有意疏遠了母后。

可如今,母后過世了,孤零零躺在棺材裡。

所有的埋怨和不滿,突然就沒了,只剩了遺憾和迷茫……

佳音換了一身月白的衣裙,匆忙趕到坤寧宮,一進門見到孤零零的三公主,就忍不住掉了眼淚。

無論任何時候,都笑得張揚燦爛的姑娘,這一刻像個被拋棄的小獸,孤單又可憐。

“公主,我來了!”

佳音上前,緊緊把她抱了懷裡。

三公主眼神還有些茫然,扭頭看見淚流滿面的佳音,她好半晌才醒過神來,輕輕苦笑。

“佳音,你不該來啊。這宮裡就是地獄,坤寧宮更是牢房!誰沾誰倒黴!

“不,說錯了,我才是那個瘟神。娘死了,爹無情,未婚夫也不喜歡我,我活著真是失敗,沒有一點兒用處。”

“別這麼說,”佳音心裡疼的像刀割一樣,“生老病死,誰都躲不過,也攔不住。壞事只是碰巧趕到一起了,同你沒有關係。

“你是天武三公主,漂亮潑辣,高貴大氣,人人都羨慕還來不及,怎麼會是瘟神。

“一切都會過去,很快,很快就會好起來。”

“會嗎?”三公主沒有動,就那麼靠在佳音懷裡,原本青春明媚的臉上一片死灰。

佳音無法,狠狠心從荷包裡摸出一張帕子,輕輕替三公主擦了擦臉。

三公主還想說話,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很快沉沉睡了過去。

彩雲已經哭的眼睛紅腫,眼見主子這般,趕緊膝行上前。

佳音示意她輕聲,然後低聲吩咐道,“有沒有合適的房間,收拾一下,讓三公主睡一覺,否則她這樣傷心太過,容易憋悶出病來。”

彩雲掃了一眼四周,問道,“就安置在這裡嗎?”

“嗯,”佳音點頭,“這個時候,公主怕是不想離開坤寧宮。”當然,就是想離開,恐怕也不容易。

這句話,佳音留在心裡沒有說。

皇上明擺著要秘不發喪,讓死人給活人讓路,此事就要嚴格保密,坤寧宮,只能進不能出了!

彩雲立刻帶著宮女們去打掃偏殿,好在這裡原本就是三公主幼年生活之處。

雖然搬走很久了,但基本的床榻和桌椅等物都在,尋到總管太監要了被褥等細軟,就能住人了。

水靈力氣大,揹著三公主,放到了床榻上。

彩雲伺候著主子脫了鞋子,擦了手臉,又餵了溫水,這才放了心。

佳音坐在外間,簡單問問前事,就安慰彩雲和宮女們。

“你們不要擔心,三公主太累了,又傷心過度,這個時候好好睡一會兒是好事。

“你們該守靈就守靈,該歇息就歇息,明早起來再聽公主安排。”

彩雲等人趕緊應下,雖然神色裡還是帶了幾分惶恐,卻比方才好多了。

要知道,三公主不耐煩庶務,先前佳音住在芷蘭宮的時候,幾乎大事小情都是她在安排,三公主根本不管。

相比起三公主這個正經主子,宮女和太監們反倒更習慣聽佳音吩咐。

這個時候,她又是緊急趕來,自然就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佳音要回身去看了看三公主,院子裡卻有一道白影閃過,惹得膽小的太監驚叫起來。

“啊,有鬼!”

眾人被這一嗓子嚇得要發瘋,無頭蒼蠅一樣亂跑,畢竟正殿裡還躺著一副裝了屍體的棺材呢,人人都以為詐屍了!

佳音皺眉,剛要開口呵斥,小狐狸三條就跳進了她懷裡。

佳音長長鬆了一口氣,忍不住拍了一把這個惹禍精的腦袋,“下次不要這麼神出鬼沒,再敢嚇人,就把你做成狐皮圍脖!”

小狐狸感受到主人的怒氣,縮了脖子,不敢吭聲。

佳音無法,轉向院裡眾人,呵斥道,“方才是誰在亂喊,掌嘴二十,回屋反省!再敢胡亂說話,打擾逝者安寧,嚴懲不饒!”

那個膽小的太監立刻被扯了出來,不等求饒就被噼裡啪啦打了二十個耳光,然後又哭咧咧被扯了下去。

剩下所有人都是小心謹慎了很多,努力做事,誰也不敢輕易再開口。

佳音抱了小狐狸坐在門前,讓眾人能隨時看見她,有事也時刻可以稟告。

眾人見此,自然也是萬分安心。

於是,皇后棺槨前的銅盆裡,一直沒斷了燒紙錢,各處香燭和白燈籠也一直亮著。

需要給棺槨降溫的冰塊,更是一個時辰就替換一次,沒有任何怠慢。

佳音手下擼著小狐狸,心裡滋味也是複雜。

她和三公主相處的好,但皇后……卻實在談不上半點兒情分,甚至可以說恩怨很深。

沒想到,皇后就這麼死了,死後的尊嚴,居然還要她出力維護。

不得不說,世事無常……

西隴閣裡,太子依舊在整理奏摺,馮公公躬身站在門口,偷偷扯了袖子擋住臉,打了個哈欠。

他想了想,殷勤的上前又給主子添了一座燭臺,小心勸道,“殿下,已經夜半了,該歇息了。”

太子抬頭,掃了一眼門口,問道,“還沒訊息嗎?”

馮公公驚了一跳,腦子裡瘋狂轉動,好不容易想明白,就趕緊應道,“殿下稍等,老奴這就去看看。”

說罷,他趕緊撤退,出了門就瘋狂往坤寧宮趕去。

真是百密一疏啊!

他方才把郡主接來,以為三公主有郡主陪著就成了,哪裡想到太子殿下還惦記著後續呢。

失誤,失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