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卿見過師兄!”

其實,顧傾城早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穆秀。

咳咳,周圍的人都是她的至親,她就不能說“鶴立雞群”這樣的詞兒。

但,穆秀真的非常顯眼。

個子高,比身邊的人高出一個頭的高度。

金棕色的頭髮,在陽光下格外鮮豔。

還有他的五官精緻而立體,尤其是一雙銀藍色的眸子,深邃而神秘。

只一眼,彷彿就能深陷其中。

只是,這般耀眼的美男子,卻周身都縈繞著一股澹澹的陰鬱。

他自卑!

他還十分的敏感!

顧傾城本就是個閱人無數的朝堂大老。

她一眼就能看穿對方的偽裝。

更不用說,穆秀的自卑是那麼的明顯,根本就沒有遮掩。

一個照面,顧傾城就發現了穆秀的問題。

再者,她還有上一世的記憶與經驗。

對於這種因為外界的打壓、欺凌、惡意等等而變得自卑的人,顧傾城自有一套辦法。

簡單!

粗暴!

不用太多的花哨,“真誠”二字足矣。

“師兄,我能叫你阿兄嘛?”

顧傾城仰著小腦袋,咳咳,自己的這具身體應該還在發育期。

如今也就是中等身材,160左右的樣子。

站在一個身高超過190的人面前,真的需要仰視。

她的丹鳳眼,澄澈、乾淨,還有星星點點的亮光。

她抿著如同花瓣般的嘴唇,帶著些許夢幻的說道,“阿兄,你真!”

穆秀:!

起初,看到這麼一個矜貴、美麗的小女郎,穆秀本能的想要多看兩眼。

非關貪慾,只是對於美好事物的欣賞。

尤其是,穆秀沒有在對方身上感受到惡意。

這讓穆秀莫名的興奮著。

但很快,他就有些唾棄自己的“本能”——你是個什麼東西?

世人唾罵的野種罷了,居然也敢肖想吳郡顧氏女?

眼前的小女郎,除了高貴的門第,還有著仙姿玉容,這讓他更加的自卑。

而就在穆秀陷入這種自我厭棄的陰鬱情緒中時,他就看到了小女郎明媚的笑臉,聽到了她銀鈴般悅耳的聲音。

穆秀的心彷彿都被泡在了溫泉裡,暖暖的,潤潤的。

他甚至被自己的幻想所蠱惑,生出了些許妄念。

然而,顧傾城的那句“阿兄,你真”,卻彷彿一記重錘狠狠的砸在了穆秀的腦門。

阿兄,你真?

她、她這是在諷刺我?

我、我怎麼會?

不說權貴們了,就是走在街頭,被普通百姓看到,也會被人指指點點。

黃髮鬼!

藍眼鬼!

醜八怪!

胡姬生的賤種!

……太多太多的汙言穢語,充斥著他過往的二十一年。

從他有記憶起,就一直被人嘲笑著、羞辱著。

就連他的親生父親,也嫌棄他。

唯有先生,睿智、通達,他彷彿悲憫的佛,奉行著“眾生平等”。

美與醜、聰慧與蠢笨、博學與淺薄……先生都能公平對待。

他在先生這裡,沒有被當做另類,而是一個普通人。

雖然沒有過多的讚譽,可也沒有歧視!

這,已經讓穆秀非常知足!

可先生的愛女,面前這個美得不像話的小女郎,卻、卻——

穆秀的臉剛才還有些羞紅,此刻,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他高挑、消瘦的身形也開始微微搖晃。

穆秀用力掐著掌心,不讓自己失態,更不讓自己對著顧家三娘口吐惡言——

這是先生的嫡幼女,是他最寵愛的女兒。

我敬重先生,就要包容他的女兒!

我、忍!

顧繹等人,也都聽到了顧傾城的這句話。

他們雖然不會認為自家女兒(侄女兒/妹妹)是在說反諷的話,是在羞辱穆秀。

但,他們還是不太理解:依著阿卿的智慧、心胸,她想要交好一個人,絕不會用這種方式啊。

“顧、顧、三娘,你、你說笑了!”

強忍著紛亂而勐烈的負面情緒,穆秀抖著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

顧傾城卻彷彿沒有看到穆秀幾乎要失控的痛苦模樣,她目光灼灼,緊緊盯著穆秀的那張臉,“阿兄,你的眼睛好漂亮,就像大海一樣!”

穆秀:……

眼睛!

她在嫌棄我的眼睛!

我知道,我和周圍的人都不一樣,擁有著如同妖怪一樣的藍色眼睛。

可、可這也不是我希望的啊。

為什麼?

這麼的小女郎,用最溫柔的聲音,卻說著戳人心肺的話?

穆秀銀藍色的眸子裡滿都是痛苦。

“……”

穆秀好想大喊一聲“夠了!”

但,他不能!

顧卿是顧先生的女兒,她是他的師妹。

而且,顧卿沒有惡語相向,她是在“誇”自己。

顧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低聲說了句,“阿卿!”不要太過分!

不器本就卑微,你這般“誇獎”,他承受不住!

“阿爹,阿兄真的很!他和我一樣,都是美人兒!”

顧傾城這話絕對發自肺腑。

顧繹:……女兒,你、你的眼睛沒有問題?

穆秀:……

被接連“誇獎”,穆秀最初的羞憤慢慢消退,他垂下眼睛,看向了顧傾城的那雙丹鳳眼。

然後,穆秀愣住了。

在那雙的眼眸中,他沒有看到惡意,而是一片赤誠。

更有甚者,小女郎那張粉嫩的小臉上還帶著些許羞赧。

她、害羞了?

是因為看到我嗎?

所以,她是真的覺得我?

但,很快,穆秀就反應過來,他滿嘴苦澀,“我、我長得不像天朝人!”

別說是外人不認可他是同類了,就是穆家,哪怕他姓穆,很多族人也都把他當做“異族人”。

而天朝有句話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不管穆秀怎麼表現,都會有人排斥他、懷疑他。

顧傾城定定的看著穆秀的眼睛,忽的問了句,“阿兄,你讀過聖人的經典嗎?”

“你信奉家國天下嗎?”

“你覺得你是天朝人嗎?”

穆秀雖然不明白顧傾城為什麼這麼問,但他還是認真的回答,“當然!”

他從小讀著聖人經典長大,說天朝官話,學習天朝禮儀、規矩。

除了一個外殼,他從骨子裡認定自己就是天朝人。

“那你就是天朝人!”

在小世界裡經歷了大一統時代,顧傾城也蛻變了。

她更是認識到,從古至今,天朝從來都不是血統認同,而是文化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