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還是第一次穿上這麼濃色的衣衫。深紫色的衫裙,比一貫的白色打扮更顯出些冷傲,也因此愈發顯得整個人由臉到身都如雕琢出來的一般有致,真正是個美到毫巔的人物。

以至於刺刺看著她,都像是呆了。

“秋姐姐。”她喃喃地道。“你真是漂亮。我若是恭王啊,一定挑你。”

“今天張告示了。”君黎在一邊道。“凡是這幾日遞進八字,透過了的,這月二十先是‘貌選’,再是二十一日‘才選’。貌選嘛,倒是不擔心……”

“怎麼,才選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啊,秋姐姐懂得詩詞音律,又彈得一手好琴……”

君黎咳了一聲,“不是說她沒才,只是……”

他便正看著秋葵:“我跟你認真說,你別生氣——你若過了貌選,想必就要呆在裡頭了,我怕的不是你過不了什麼貌選才選,是你一貫為人有些……有些孤僻。若我和刺刺就在邊上也就罷了,萬一你一個人,一言不合的就與人爭執起來,恐怕要吃虧。”

秋葵知曉他說得沒錯,卻還是瞟了他一眼就轉開頭去道:“誰曉得進不進得了禁城,沒準頭一道合八字的就要被刷了下來。”

“不會的。”君黎笑道。“我已經把你寫小了三歲了,雖然仍是比不得那些十六七歲的姑娘……”

“你說什麼!”秋葵便揚手作勢要打他,眼睛向他一瞪,只見他竟然在笑,居然心裡就一抖,不自覺地停下了動作來。

只聽君黎笑道:“那也都沒辦法啊,說你十**歲,大概還有人信;說你十六七,那未免有些……”

一邊刺刺早就狠狠捶了君黎一拳,道:“君黎哥,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只想她知道,禁城裡不比別的地方,進去之後,被人說這樣的話也是很尋常的。像這樣的事情怕都算不上什麼折辱,說不定還有更匪夷所思的,別什麼事都較真,有些人就不與他們一般見識就好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孰輕孰重的好麼?”秋葵有些不忿。“你教訓完了吧,道爺?”

君黎只好一笑,“完了。”

這日下午宮裡專門派了人就開始收民間女子的八字帖,直收到十五日,總共大概有個兩三百戶人家的女孩子要報名。十六日便來貼榜,大概有一百名女子入選,加上官宦家小姐二十個,總共一百二十人可以參加貌選。擠著看榜的不是形形色色的道士,就是女孩子家裡長輩,榜沒貼完就是個水洩不通。

偏偏刺刺非要跟著一起來看,君黎只好把她帶上。便在頭兩張榜上他就一眼看到了秋葵的名字,心中便淡定,回頭道:“走吧,她在了。”

刺刺卻仍在張望,一直看到後幾張,她才突然眼睛一亮,嘻笑抬頭道:“嗯,走了。”

君黎才覺有些奇怪,道:“你在看什麼?”

“唔,沒什麼,回去再告訴你。”

“刺刺,你別賣關子。”君黎一手往她肘上握定,目光便掃過她適才看的最末幾張,忽地看到一個叫“秋刺”的名字,嚇了一跳,回頭道:“你不會是……”

刺刺早就別轉了頭,就像是有點不好意思,擰聲道:“快先走了,回去再說!”

君黎未敢相信刺刺會這麼大膽,瞞著自己做這種事,但轉念想想,她從來就是這麼大膽,也不是做不出來。便拖了她到人少的地方,道:“那個是你麼?你什麼時候將自己的帖子交進去了?竟然說都不跟我說一聲?”

刺刺見他面色沉下,也有點怕,低低道:“我跟你說了你一定不肯啊,最先也不是沒說過……”

“你……”

“你罵我好了啊!不過,罵也沒用,我已經透過了。”刺刺說著倒是嘻嘻笑起來。

君黎當然也不能真的就開口罵她,只能哭笑不得道:“你的八字遞的是什麼?誰給你解的?都寫了些什麼?”

“就是我自己的八字了……言語都是自己編的嘛,就說些好的咯,什麼旺夫啦,旺子孫啦,命裡逢凶化吉一帆風順啦之類。”

“……這些在裡頭都是有人要看過的,可不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真不曉得怎麼就讓你過了。”

“嘿嘿,也說不定我就真的是那麼好呢?反正現在也透過了,唔,不過回頭貌選,也不曉得過不過得去。”刺刺說著,又顯得有些發愁。

“你還敢去貌選?”君黎怒道。“你曉不曉得,萬一後面你過了貌選,到頭來又從禁城裡逃出來,這夠算得上欺君了?”

“哼,那你為什麼讓秋姐姐去?她回頭不也是一樣要逃出來?”

“你擔心她做什麼——她可跟你不一樣,本來就出身遠僻之地,孤身一人沒有牽絆,避回去誰找得到她?你的身份就不同了,你明知現在青龍教跟大內的關係很緊張,若你又惹出這樣的事情,回頭總也要有人收拾這攤子——還不說夏家了,你這下倒是不避夏家了?不怕跟夏琝打照面了?”

“我會易容的呀——我不叫人發現是我不就好了,我名字也不是真的。君黎哥……!”刺刺撒起嬌來。

“貌選的通通都要拿清水洗臉,你易什麼容?”君黎反而益發生氣,一把拉著她便向秋葵客棧行去道,“你再這樣任性妄為,連扮小道士跟我進去都休想!”

刺刺覺出他這次是當真生氣。她還沒遇過他這樣,從來他都偏讓自己,縱然自己任性妄為,撒個嬌也就算過去了,可是不管怎麼說,這次自己也算是思前想後,才作了這決定的,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反對至此。

固然,她和秋葵一起,等同於留他落單。可是要找程平,從君黎這一頭說不定根本難有真正的機會。一個道士,就算薦了合適的人又怎樣呢?唯有借選妃之機深入宮中,才有可能。

一路悻悻地到了秋葵屋裡,只見她站起迎上來道:“怎麼樣,看了麼?”

“看了,你在裡面了。”君黎道。

秋葵“哦”了一聲,“看不出來你編的生日時辰還不錯。”

一頓,卻見君黎面上殊無喜色,不由皺眉道:“怎麼回事?”

“沒什麼。你還是照原計劃準備下,我們明天再來找你。”

說著又一拉刺刺:“走。”

“喂,今日不是說要給刺刺扮下道士看的?”秋葵上前道。“怎麼了?刺刺,你怎麼也哭喪個臉?”

“我把君黎哥惹不高興啦。”刺刺噘嘴道。“他可兇了呢。”

秋葵轉向君黎,卻聽他向刺刺道:“你賣乖也沒用,這事情由不得你。貌選前後,你都休想離開我半步。”

“到底怎麼了?”秋葵狐疑道。

“小丫頭私自偷跑去遞八字貼,也要參加選妃,若非方才在榜上看見,我還不曉得!”

秋葵吃了一驚。“刺刺,原先說得好好的,你怎麼了?”

刺刺不高興道:“你也來說我!我是為了別讓你落了單!”

“這個……我曉得。我的意思是,那天不是說好了,你和君黎一起,你還要照顧他的啊。”

“是,但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你處境更危險一些,我和你在一起,有個照應。不是說,你們那個卦上說,你一定要有人陪著嗎?可是這樣讓你去選妃,有好多時候你還是一個人,我們都沒法和你在一起的;那日君黎哥還說起,萬一你跟人起爭執,若我們在邊上就好啦——那我猜想,那一卦的意思就在於此了,也許你要跟人爭執的時候,我們有人能圓個場就會沒事。”

“我知道你是為了秋葵好,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你也就不要橫生枝節了。”君黎道。

“我……橫生枝節?”刺刺咬唇道。“我曉得啊,你怪我這個時候給你們添亂了是不是?但——你仔細想一想,到底怎麼樣安排才是最好的?我作為一個女子進禁城,總比我扮成男人,扮成個道士進禁城安全一些吧?你說我這樣參加選妃危險,可能會是欺君之罪,怎麼不說我若是個道士,回頭連帶著不也一樣是個欺君之罪?”

“那你就別去啊!”君黎沒好氣地道。“早說你別去最省事,給我在外面等著!”

刺刺從沒被他這樣搶白過,呆了一下,氣鼓鼓地道:“不要跟你說!早知道不告訴你,不要你管,你本來也管不著!”說著,賭氣便走。

君黎曉得自己話說得重了,當下只能向秋葵看了眼:“明日再來細商。”便要追出去。

“哎,君黎。”秋葵叫住他。

君黎一停,目光望向她。

“她還小,你……哄哄她就好了,別那麼兇。”

“我曉得。”君黎悶悶說了句。“你不用掛心。”

刺刺跑到外面,越想越氣得厲害,便在街上憤憤奔跑起來。君黎遠遠瞧見,便跟過去,瞧她越跑越快,料她真是情緒上來,便保持這距離不遠不近地跟著,直到她跑得慢下來,他才上前了些。

“刺刺。”他到她身後丈許,才開口叫她。

刺刺嚇了一跳,忙一轉頭,“你跟著我!”

“怎麼敢不跟著。”君黎苦笑道。“消氣了沒有?好了就回家去吧。”

“消氣?”刺刺冷笑了一聲,下巴一抬,“倒怪了,我為什麼要生氣?我要去選妃,這是我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你不同意,那你儘管不同意好了,我選我的,一點都不來跟你生氣!”

君黎臉上變色。“刺刺,你別自說自話了,這一次我們……”

“你是我什麼人啊?又不是我舅舅了,你管得著我?我要進禁城,死生由我。要是貌選、才選我落了榜,我也沒話說,但現在你就別來攔著我了,我也不會聽!”

街上人多,便有人好事來圍觀。君黎可不比她肆無忌憚的,上前便要拉她,好歹去個人少的所在,卻不料刺刺見他伸手,反手一脫,偏生不讓他碰著。

君黎一急,斜腕就擒她。刺刺未料他會來這一下追擊,未防之下,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欲待去掙,誰料他這次真的用力,竟半點掙不開。

她只好被他往僻靜的小巷裡就近拖去,進了巷子,他才將她一鬆。刺刺有些猶豫,揉著手腕卻又挺直了背道:“幹什麼,你還想打我不成?你打得過我麼!”

“我打不過你。”君黎道。“你不是一貫曉得我武藝低微,我又江湖經驗不足,我又頭腦不靈光——我什麼都不行,所以你不是早就打算了跟在我身邊保護我麼?你去選妃了,我這邊遇到事情怎麼辦?”

刺刺一怔。她沒料到他氣勢洶洶將自己拖過來,會說出這些個理由,雖然明知這幾句不過是反話,目的只是哄騙自己別去那個選妃,但她著實有點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默默側開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