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朱大人的意思是……?

馬斯我根本沒見過一次,為何要執著於他?便算他真的更合我意,區區一個黑竹會金牌殺手之位的歸屬,這等小事,我又為何要放在心上?

……那就是說,執著於馬斯的不是朝廷,是……是張弓長自己了?

那你又錯了。朱雀道。我還以為你是聰明人。張弓長若真的對馬斯這麼滿意,又為何將這金牌之位空了這麼多年?又為何不直接將金牌給予馬斯,偏要同意弄出一個天都峰之會來?你在黑竹會這麼多年,看不出張弓長是什麼樣人?

沈鳳鳴便訕訕不敢言語。他不是未想過——那日錢老曾對自己說,張弓長這個黑竹會當家的位子,是撿了凌厲的空子,好不容易拿到手裡的。論資質、才幹、武藝,他都遠遠比不上凌厲和歷任黑竹會老大。或許他真的是害怕——害怕金牌這個位子一旦有人,便會威脅到他的地位。因此,他也許並非針對沈鳳鳴,而是針對這金牌之位上的任何人吧。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沈鳳鳴才喃喃地道。

你總算懂了。朱雀冷笑道。若不是我令他今年一定要選出這一個金牌殺手來,恐怕他到現在仍會繼續空著這位子——但他也還是給我拖到了年底。

沈鳳鳴默然不語。說到底,所有人都是在為著自己的利益,作對自己最好的選擇。其實自己下意識中又何嘗不是,就如那時逃避著未曾與張弓長對質,也是為了不那麼快地失去所得。其實那都是些飲鴆止渴的舉動,可為什麼他們都能做得那麼好,偏偏自己,這麼快就敗下陣來了?

朱雀見他眼神有些頹落,道,也不必覺得心有不甘,我今日不會殺你,只不過要你交出這塊金牌,反正你如今在黑竹會,必也難有作為。但我們也不妨把話說明——你若願意幫我來個將計就計,事成之後,不要說金牌,整個黑竹會都是你的。這條件應該還可以?

沈鳳鳴心中暗自驚詫,口中便道,將計就計?願聞其詳。

很簡單,張弓長的野心如今定非止在黑竹會——既然進了內城,豈有不往上爬的道理?臨安城內外,他可交結攀附的關係太多,今日之事,若沒有旁人共謀,也不可能。我要你替我找出他與人相謀的證據來。先頭張弓長始終防你,你處處受他監視,如今脫會離開,應該輕便。

沈鳳鳴呆了一會兒,道,為什麼你便相信我?若換我到張弓長那個位置,你豈不是一樣要提防?那麼何必多此一舉?

我喜歡有原則的人。朱雀道。有原則的人,更好控制。

沈鳳鳴就聽得有些氣悶,道,不好意思,我沒打算讓誰控制。

我控制原則,原則控制你,如此而已。除非你出賣原則,否則,你怎麼翻出我掌心?

沈鳳鳴沉默,心道所謂的規矩、原則,在朱雀的眼裡,原來也只不過是工具。

但我的原則,寫在我自己心裡,你管不著。他還是搶了一句。

朱雀不以為忤,笑道,不必與我爭,我喜歡什麼樣人不喜歡什麼樣人,也不憑誰一句話。在朱雀山莊的時候,張弓長就不太得我歡心,我想過找人將他替了,不過他跟卓燕走得近,我也便沒動他。如今——呵,我要他扶一個金牌殺手上來,其實本就是想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能替代他,他會如此緊張也自有他的道理,既然選了金牌,他自己不可能不作其他準備。若發現他真與誰走得近了,你隨時來告訴我。

可是我以後恐怕連這內城都進不了。

張弓長若有活動,也必不會在內城,我眼皮底下。旁的你放心,我自會派人給你打點,與你接頭。但你若被他發現了,我也不會出面保你,便只怪你自己不小心了。

沈鳳鳴越發聽得氣短,道,這事情風險太大,我若離開這裡,什麼都不幫你做,你也沒辦法。

朱雀冷笑道,你會麼?

怎麼不會?

你不想回到黑竹?

……比起自己的性命來,回不會黑竹也沒那麼要緊了。

那麼秋葵呢?朱雀眯起眼睛看著他。秋葵還在我這裡,你想不想她好過?

你……什麼意思?沈鳳鳴驚疑道。秋葵不是你女兒麼?

是不是女兒……哼,要緊麼?朱雀看定他。重要的是……你在意她。

沈鳳鳴開口欲言,朱雀已笑道,不用否認。你替她頂罪、不肯吐露她的實情,還曾闖上門來打聽她的訊息。她雖然不領情,我卻替她領了。若不是看在這份上,你以為我為什麼不殺你?你以為我說我能控制你,是隨口說說而已的麼?

沈鳳鳴竟爾失語,只聽朱雀仍是道,你幫不幫我這個忙,最終自是在你了——你若真的不管不顧,逃得遠了,我也是沒空來追捕你。只看你自己怎麼想了。

沈鳳鳴如今躺在床上想起這一番談話,仍是心中未靜。原是自己氣不過要說些什麼,可是朱雀卻好像更是計劃已久的樣子,到後來,卻成了他的謀劃之談。也許他防張弓長也已久了,只不過在等這一個機會——而正好今日等到了。

經此一事,自己看起來倒好像因禍得了“福”,只不過這“福”還在三千丈外——一切不過是朱雀的手段,自己哪有機會說個“不”字?現在是被逼到不得不為了。若“事不成”,朱雀一個翻臉,那不僅是一無所有,而且朱雀對付棄子,怕比張弓長更要狠快上百倍吧。

其實,倒未必是為了秋葵,而是——所謂的——“原則”,本就讓他沒法就這樣做個逃兵。朱雀敢這樣明著說出來,就是看定了自己真的翻不出他掌心了吧。

他翻了個身,忽想起今日傍晚還與單疾泉有約,便起了來。單疾泉——星使卓燕——朱雀言語中曾提到,張弓長以前與卓燕交好,所以他才沒那時就動了張弓長位置。但這個他器重的星使,這個他不肯“憑誰一句話”就不喜歡了的星使,最終還不是背叛了他?似朱雀這樣的人,原來也仍然不會吃一塹長一智麼?這憑一己喜好而作的決定,是否也是他心內的某種捉摸不透的——“原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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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息想必沒有這麼快傳到夏家莊——若曉得自己被逐出了黑竹會,夏錚夏琝這對父子,還不知會不會先翻臉不認人了?

沈鳳鳴想著苦笑。連張弓長都不講情面,才認識不多久的夏家父子若不講情面,那是再正常不過。反正今日也是去找單疾泉的,若是刺刺小姑娘在近旁,倒要問問她,當初說的替自己到青龍教美言幾句,讓拓跋孤罩自己一罩的事情,還當真不當真了。

話說回來,刺刺又為什麼要記著這情面呢?

剛過了晚膳時分,夏琝有事外出,單疾泉、單刺刺父女正與夏錚夫婦聊天,夏錚的小兒子夏琛也在一邊作陪。忽聽沈鳳鳴到訪,單疾泉便站了起來,告罪道,是我與沈鳳鳴約了有事相談,也叨擾莊主甚久,天色不早,這便先告辭了。

單先鋒不在莊中留一晚?夏錚也站起。這回頭真要說是我招呼不周了。

不敢多叨擾,我們恐怕會談得甚久,在此也不太方便。反正明日一早我便帶刺刺啟程回徽州——若不快些,都要趕不上過年了。

夏錚便嘆了口氣,道,那我也不強留了。君方那小子也真是沒個樣子,不知道跟哪些個狐朋狗友早先約了,說推不掉,難得單先鋒過來,他也不陪著,刺刺可千萬莫要生他的氣才好。

他言語中的“君方”,正是夏琝的字。單疾泉便笑道,夏莊主太客氣了,這些日子刺刺不曉得給你們惹了多少麻煩,我早便過意不去。

兩邊又客氣了幾句,單疾泉就帶刺刺出了門來,見沈鳳鳴在外等著,便道,有勞沈公子特地過來,我們還是換一處談吧。

沈鳳鳴也是無可無不可,便隨他去了後首一家客棧。縱然刺刺一心不想獨自回房,單疾泉還是堅決讓兩名手下將她送了回去。

他才在桌邊坐下,讓店家上了酒,顯得很有點疲累地道,見笑。最近事情太多,好在刺刺人是找到了,也要多謝沈公子告知,我今日剛來,原也不知她真會在夏家莊。

不敢當。沈鳳鳴道。昔日欠過單先鋒一個人情,未敢相忘,這點事算什麼。說起來……我好像聽誰提過單先鋒與夏莊主很快便會結為親家,倒要先恭喜了。

單疾泉卻苦笑了下,道,兒女的親事,有時候想想也是麻煩得很,今日找沈公子打聽,也是為此。

這話怎麼說?單先鋒要打聽的人不是婁千杉麼?

沒錯。單疾泉道。這事聽來有些匪夷所思,其實是我那大兒子無意託我,要向這位婁姑娘提親,所以——

話還沒說完,沈鳳鳴將喝未喝的一口酒已悉數嗆了出來。只聽他連連咳了好幾聲,才擺擺手道,沒事,沒事,你接著說。

……所以我才不得不來找她。單疾泉便道。我原對這姑娘一無所知,但聽無意的意思,他們已然私訂終身,若是如此,那總也不好負了人家。

私……私訂終身?沈鳳鳴猶似還沒反應過來,呆了一下,才搖頭道,沒可能,他們才認識多久?你曉得婁千杉是什麼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