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先生將施會長和於行老送出屋門,看著兩人出了儀門,轉過身,看向劉府尹。

劉府尹揉著太陽穴,一臉煩惱,手指點點,示意曹先生坐,“滿天下那麼多生意,哪一樣不好?非得賣細布!”

“東翁這話說的,哪一樣生意能有細布這樣的大利?這利可不得了。”曹先生一聲嘿笑。

劉府尹一聲長嘆,“這一家子這心機,嘖!把織機散在各家各戶,一家一戶只要不超過五架織機,就不能算織坊,嘖!”

“五成的稅呢,光稅這一項,這利可就不得了了。”曹先生五指叉開不停的晃。

“怎麼辦?”劉府尹瞥著曹先生那五根手指,問道。

“東翁,你說,這事兒,世子爺知不知道?”曹先生上身前傾,壓低聲音問道。

劉府尹眼望房梁,片刻,一拍桌子,“不管他知不知道,都得當他不知道,我得去一趟別業,你也去,幫我看著點兒。”

“好。”曹先生答應一聲,和劉府尹一前一後出來,各自回去換了衣裳,直奔王府別業。

劉府尹到別業請見世子爺,沒有十趟也有八趟了,只有這一趟,世子爺居然在。

劉府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要問一遍,見門房已經一熘小跑往裡進去了,到嘴的話趕緊嚥下。

沒多大會兒,一個小廝急步出來,微微欠身,客氣中透著恭敬,帶著劉府尹和曹先生進了挨著二門的一間花廳。

兩人剛剛坐下,就有小廝送了茶和一碟子點心上來。

劉府尹和曹先生喝了半杯茶,曹先生正打算嚐嚐王府別業的點心,顧硯穿著件茛紗長直綴,搖著摺扇,從假山後面轉了出來。

曹先生頭一回這麼近距離的看到顧硯,直看的兩眼發直。

世子爺風姿卓絕,他聽人說過不知道多少回,雖說有所準備,可眼前的世子爺,還是看的他滿腔的激動感慨,衝到嘴邊,卻只餘下三個字:真!

“世子爺!”

劉府尹看到顧硯,急忙起身,衝出花廳,衝下臺階,躬身見禮。

曹先生晚了一步,急忙跟上。

“不用客氣,這裡炎熱,咱們到那邊說話。”顧硯極其隨和,摺扇點了點,示意劉府尹和曹先生跟上。

轉個彎,顧硯進了一座壓在一條窄溪上的小廳堂,廳堂兩邊的屋簷上,水流如簾,落進下面的窄溪裡。

廳堂裡十分涼爽。

“坐吧。這是今年的秋茶,你們嚐嚐。這平江府什麼都好,就是夏天太長,太熱。”顧硯坐在闊大的圈椅上,隨意而自在。

“世子爺所言極是。”劉府尹坐的恭恭敬敬。

顧硯失笑,“不要拘束。”一句話說出來,又笑起來,“我這話不夠體諒,拘束二字,哪能收放自如。”

顧硯說著,挪了挪,坐端正些,笑道:“劉府尹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今天所為何來?”

“不敢不敢!”劉府尹欠身離座,連聲不敢,抬頭看到顧硯抬著眉頭,一臉無語,趕緊坐回去,尷尬道:“下官,這個,確實有事。”

“儘管說,直說。曹先生喝茶,嘗塊點心,別客氣。”顧硯摺扇點了點曹先生,笑讓道。

“是。”劉府尹雙手扶在雙膝,將綢緞行找到府衙的事簡要說了,小心的看向顧硯。

顧硯聽得很專心,見劉府尹不往下說了,示意道:“你接著說。”

劉府尹連眨了幾下眼。

接著說?接著怎麼說?他已經說完了,接下來的事兒,就只能意會,沒法說出來了啊!

顧硯看著劉府尹,納悶道:“怎麼了?有什麼事不好說?我這個人性子直,你有話直說。”

“是。”劉府尹嚥了口口水,下意識的看向曹先生,曹先生領了顧硯那句嘗塊點心,正在吃點心。

“那個,越陽布莊的東主,是那位李姑娘。”劉府尹一咬牙,說出來了。

“這個我知道,怎麼啦?她是東主這件事上有難處?什麼難處?你只管說。”顧硯還是一臉納悶。

“這個,請世子爺示下,這事兒,該怎麼處置。”劉府尹心一橫,只好明說。

顧硯臉上的笑容沒了,擰起了眉,“我久駐江南,領的是觀風使的差使,無權干涉地方政務,你的政務,不該請我示下。”

劉府尹額頭上冷汗出來了。

“你的顧慮,在於李姑娘是我的朋友,是吧?”顧硯直截了當問道。

“是。”劉府尹有點兒懵。

世子爺這話太直接了。

“你主政一方,外有律法政令,內有聖人教誨、良心良知,不可外求,不必外求。

“誠然,人活於世,不能沒有人情,可這人情考量,都在律法政令之下,在良心良知之上,你這句請示下,置律法於何地?又把聖人教誨、良心良知放到了哪裡?

“這句請示下,我當你沒說。”顧硯神情冷肅。

“是。”劉府尹一額頭冷汗。

他剛才那句請示下,確實是昏了頭了。

“其二,睿親王府與國同戚,帝國昌盛,我睿親王府自然昌盛,帝國衰落,睿親王同樣衰落,以人情壞律法,挖自家牆根這事兒,睿親王府最不能做,我又不傻,是不是?”

劉府尹不停的點頭,聽到最後一句,呆了一呆,趕緊接著點頭。

世子爺確實不傻,得點頭。

“其三,李姑娘確實是我的朋友,可她要是犯了律法,違了政令,該怎麼樣就得怎麼樣,我跟她的交情,在於她下了大牢,我給她送飯送水,再去看望幾趟,絕不是包庇她犯下的罪過。

“這一二三,可算說明白了?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顧硯看著劉府尹。

“明白明白,下官都明白了,下官錯了,下官知錯了。”劉府尹急忙站起來,長揖下去。

“你是個聰明人,就是過於機靈了,做人做官,都須立定腳跟,有根有骨。”

顧硯說完,站起來往外走,經過曹先生時,摺扇拍了拍曹先生的肩膀,問道:“茶怎麼樣?點心呢?”

“極好!”曹先生壓根沒想到顧硯突然問了這麼一句,下意識的答道。

“包些茶葉,再拿幾包點心。石滾,替我送送劉府尹和曹先生。”

顧硯吩咐了句,下了臺階,飄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