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睿親王府別業。

顧硯和文彬並肩看著,站著正殿門口垂手站成一排的兩浙路蔣漕司等人。

“龐明軒那份摺子,你看過沒有?”文彬問了句。

“嗯,一上來就聲勢不凡。”顧硯淡然道。

“最多十天,程老將軍的信就該到了。”文彬一臉苦笑的看著顧硯,“這信,我怎麼回?”

顧硯斜著文彬,眉梢微揚。

“皇上年紀不小了,年老之人愛靜不愛動。”文彬下意識的壓低聲音,“太子爺性子謹慎,又是至孝之人,承位之後兩三年,三五年內,只怕都不會大動干戈。程老將軍一直寄希望於你。”

顧硯斜著文彬,片刻,哼了一聲。

寄希望於他,是因為他性子衝動想得少麼?

“程老將軍那幾個孫輩怎麼樣?有可造之才?”顧硯問了句。

“嗯,老二和老五都很不錯,特別是老五,比起程老將軍,極有可能要青勝於藍。”文彬看向顧硯。

他上次見顧硯,是兩年前回京城述職的時候,也就是兩年的功夫,顧硯變化之大,讓他不敢相信又想不通。

顧硯身上那份簡直是生而有之的傲慢、急切全無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看不透的深沉。

這兩年裡,顧硯有一年多都在江南,這江南果然是他們睿親王一系的福地。

“程老將軍想要一份足夠大的軍功,在他之後,能支撐到他這兩個孫輩成長起來,他要是過於急切,可不是什麼好兆頭。”顧硯慢吞吞道。

“你到底怎麼打算的?”文彬只好直截了當的問。

“你真要替程老將軍打算,就不該問我怎麼打算,你該想想龐相是怎麼打算的。”顧硯不客氣道。

文彬皺起了眉,“你指點指點。”

“程老將軍為了家族後代計,想要一份足夠大的軍功,龐相也是為了家族後代謀劃,只是龐相子孫中,最出息的就是他這個長子,可比起他還是差了不少。

“龐明軒從進了禮部,就開始推他這份懷柔同化的邊關之策,龐相手裡至少七成的力量,只怕都用在了龐明軒這份懷柔之策上,只要能得了許可,龐相必定傾盡全力,讓這份懷柔之策看起來效用極好,龐明軒藉著這件大事,接掌禮部順理成章。

“禮部江尚書年紀不小了,該乞骸骨了。

“禮部尚書是儲相,龐相軒就有了入主中樞的機會,就算不能入主中樞,一部尚書也足夠支撐起龐家了。”

顧硯晃著摺扇,慢條斯理道。

“你接著說。”文彬擰著眉,見顧硯不說話了,催促了句。

“說完了。程老將軍想痛痛快快打一仗,有沒有銀子是大事,可光有銀子~”

顧硯一聲嘿笑。

“龐相祖上軍功起家,他曾祖父是樞密使,在軍中可不是全無能力,程老將軍要打仗,那就是要斷了龐明軒入主禮部的路,龐相能讓他把這仗打成了?打勝了?”

文彬擰著眉,片刻,悶哼了一聲,“朝廷又不是沒懷柔過,北方那些都是喂不熟的狼崽子,不把他們打怕了,朝廷懷柔,在他們眼裡就是軟弱可欺。”

“等到龐明軒坐上禮部尚書的位置,龐相大約就能贊同你這些話了。現在可不行。”顧硯冷笑道。

“張相公一味謹慎公正,只求一碗水端平。王相公呢?”文彬看向顧硯。

“江南才子,過於看重功業。”顧硯含糊答了句。

“我頭一回見王相公,那時候他還在吏部,我記得最清楚的一句話就是:不計損毀,不計生前身後名。”

“嗯,爭是不爭,不爭是爭。”顧硯冷笑道。

“嗯。”文彬沉默片刻,看向顧硯問道:“你清理海稅司,三位相公怎麼看?”

“有阿爹呢。”顧硯笑眯眯道。

文彬眉梢高挑,片刻,笑道:“看來我得好好給程老將軍寫封信了。

顧硯笑著沒說話。

絲綢行那本帳上牽涉極多,他不得不用些心,把這些牽涉分散出去,讓他們各有所顧。

尉學政從大殿出來,迎著顧硯和文彬過來。

文彬和尉學政說了一會兒話,就笑著告退,留下尉學政和顧硯舅甥倆說話。

“你舅母說,史家大娘子想開了,要啟程回去了?”

顧硯斜瞥著他舅舅,沒理他這句話。

“唉,算了算了,不提了。你舅母說,楊家五哥兒懂事兒多了,唉。”尉學政一聲長嘆。

他對楊家五哥兒很不滿意,武夫啊!

“嗯?”顧硯一個怔神。

這事兒他還不知道,楊啟帆到別業那天,四妹妹明明不大高興。

“你不知道?”尉學政驚訝了。

“那幾天正忙著海稅司的事兒,沒顧上,舅母已經應下了?”顧硯迴轉了句。

“嗯,唉!”尉學政再一聲長嘆。

“尉家和楊家結親,正好文武雙全,多好。”顧硯笑了句,接著問道:“我託你看的人,看得怎麼樣了?”

“這幾個你先看看,學問都不錯,都是寒門。”尉學政從袖袋裡摸出條細摺子,遞給顧硯。

顧硯拉開,挨個看著上面羅列的七八個人,看到第六個,目光頓住。

周沈年。他總算找到他了。

從前那一回,他在海稅司大展身手時,周沈年找到他,從進言到痛斥到指著他潑口大罵,他大怒之下,打斷了周沈年一條腿。

後來,他坐在大牢裡,走在流放路上,一點一點盤點過往時,想起了周沈年和他的進言,他的斥責怒罵,他的話,連那句不得好死,都沒說錯。

“我藉著讓他們幫我整理幾本散亂的善本書,留他們多住了幾天,都在杭城呢,讓他們過來一趟?”尉學政問道。

“請他們過來,我找幕僚這事兒只怕要傳開,那就太煩了,我過去一趟吧。”顧硯將摺子重新摺子,放進袖袋。

“倒也是。”尉學政躊躇著,“你舅母……”

“舅母得在這兒忙幾天,舅舅請回吧,這會兒別業就是太子行宮,你是官身,留在這裡可不合適。”顧硯不客氣道。

“你看你這孩子,我不是那個意思。唉,你舅母從平江城回來,家都沒回,就到這兒來了,家裡冷鍋冷灶,算了不說了,我回去了。”尉學政揹著手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