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問了幾句,他雖然不耐煩,卻也是和我說,那個買家言之鑿鑿,肯給錢的。”

“可誰知道,沒過多久他就帶著那女子回來,然後到了衚衕裡,驟然發怒,竟然將那女子……活活錘死。”

謝師的兒子,自然是個讀書人。

自她嫁入謝家後,也是琴瑟和諧了許久。

為了自己丈夫,樓娘抗下所有家務,可以說那謝閔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金貴人物。

雖說是男子,但是力氣也大不到當街將人活生生錘死的地步。

再一個,她當時聽到動靜是趕出去的。

可惜晚了一步,過去時,那女子已沒了聲息。

而她見到謝閔呆愣的坐在地上,彷彿不敢相信自己殺了人一樣。

“尤其是他的那雙眼睛。”

“赤紅的,像是野獸一樣,很可怕。”

提起那日所見,樓娘神色動容。

她一個婦道人家,何曾見過那等血腥事情啊。

“樓娘……”

這是謝閔當時對她的呼喊,那聲音中帶著茫然:“我是怎麼了?”

這話聽著不對,可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呢,尖叫聲四起。

然後就是官差趕來,人贓並獲,謝閔被帶走。

因為情節嚴重,甚至還拒絕了家人的探監。

還是後來謝師出面,將一些收藏許久的貴重書籍當做禮物,求了曾經的一老友,才得見謝閔一面。

隔著牢籠,對方行銷骨瘦,面色木然。

一副在牢房中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就連他們,謝閔都沒有認出來,只是在牢房中發呆,什麼反應都沒有。

獄卒的說法是,自己嚇破膽子,傻了。

可奈何謝家已經無力支撐其餘的走動,這事情,哪怕心中有疑惑,她也說不出口。

如今見府尹大人願意插手這件事情,樓娘希望也能順帶將這件事情查明。

家公雖然嘴上不說,可對這個兒子,家公心中又心疼又惱怒。

以謝閔那樣子,在牢房中是活不了多久的。

樓娘不願意家公老年還得白髮人送黑髮人,所以想求顧少爺一求。

她這幾日,在家公嘴裡打聽到顧家的權勢。

對方願意開口,說不得能讓成大人仔細查查這桉子。

債,她可以認下。

可那殺人犯之妻子的稱呼,她著實不喜歡,也不認為是真的。

說出口這些,樓娘自己輕鬆不少。

她對著李歲歲笑笑,臉上有了暢快之色。

不想讓家公為難,這些時間來,樓娘都是自己忍著的。

“既然顧少爺不在,就算了吧。”

樓娘這話說得喪氣。

明明在家裡想好了,真的到了地方她又不敢上前。

她在想,人家憑什麼要幫自己啊。

或許,該讓家公來。

可她又不想讓家公空多想。

好在顧夷安不在,她倒是免得沒皮沒臉的求人家。

至於李歲歲,她很喜歡,但也不認為,對方能在這事情上做什麼。

和她說這些,不過是因為小姑娘那眼神過於清澈,讓自己有一種想要傾訴的慾望。

說出口了,心裡舒坦,樓娘便也不敢多想什麼。

“為何要算了?”

兩人已經走入鬧市中。

街上人來人往,為了避免李歲歲被衝撞,樓娘拉住李歲歲的手,將其護在自己身邊。

樓娘是個仔細的。

一雙手生的,卻因為磋磨而長了厚重的繭子。

她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那些木凋,為了掙錢,她沒日沒夜的凋刻,手指上很多口子。

有的剛留著疤,有的才剛結痂。

見到李歲歲看著自己的手,樓娘面色赫然。

這雙手,沒人喜歡吧。

她放開手想要將其藏起,李歲歲更快一步,拉住了對方的手。

“我阿孃的手也是這般。”

張慧娟早些年也很辛苦,直到這半年,因為她的謀算,對方才舒坦不少。

卻也還是閒不下來,總是要找些事情做才安心。

對方的掌心,也是如此厚厚的繭子。

摸著不舒服,但是李歲歲很喜歡。

那雙手裡,凝聚著的是曾經自己痴傻幾年中,以及阿爹在世時,所有的回憶。

於李歲歲而言,那是禮物。

“不,不的。”

被人在這種地方誇讚,樓娘不好意思了,見李歲歲真的不介意,她小心握住小姑娘那柔嫩的手指,表情閃過闇然。

她曾經想過,若是得到一兒半女的,她一定會好好養育著他們,不讓他們過的太苦。

如今這想法,只能是想想了。

“嬸嬸還沒告訴我,為何要算了呢?”

見對方失神,李歲歲再度提起這樓娘想要避開的話題。

他們走得很慢。

小姑娘時常看著她,那雙眸子太靈動了,讓樓娘總無法在對方面前撒謊。

“我怕……空歡喜一場。”

她怕自己所認為的那些都是假象。

畢竟就連家公也沒想過自己的兒子會成為那樣的人。

而她既已傷透了心,又何必再起微薄希望,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自己也只是摔的更慘。

這話讓李歲歲目光閃爍。

她沉默拉著對方走了好一會忽然道:“嬸嬸,你身上有一文錢嗎?”

一文錢?

樓娘雖然疑惑,可還是拿出來。

一文錢而已,倒也能拿出來,就是聲音乾澀:“一文錢買不到什麼好東西的。”

她當李歲歲看上什麼物品,可她拿不出太多的錢。

“呵呵。”李歲歲聽著這話,忍俊不禁。

樓娘啊,太心善了啊,她喜歡。

“嬸嬸,這一文錢啊,能買到很貴的東西。”

她的卦,自然是貴重的。

“啊?”

樓娘茫然,便聽到小姑娘神神秘秘的聲音。

“嬸嬸可信我會算卦?”

銅錢在掌心滾動。

褐色的表面帶著些許汙垢,李歲歲將其收斂在手掌中,抬著頭等待對方的回答。

小姑娘漂亮眉眼帶著一種出塵之感。

明明身處鬧市,李歲歲身上不見半點風塵。

人潮中,能映照在李歲歲眸子裡的,只不過身側兩人。

那雙美目此刻盯著樓娘,樓娘見到了其中的認真和……清傲。

樓娘心不由得震顫一瞬,她下意識回答。

“信。”

話過口,樓娘回神有點尷尬。

她不知道為何會這麼回答,可李歲歲怎麼會算卦啊。

“嬸嬸信我,我便將這一卦,給予嬸嬸。”

將銅錢收起的李歲歲,那雙星眸望著前方,驟然轉冷。

就連她的聲音,都冷徹不少。

卻清亮,足夠樓娘聽聞,然後一字一句的炸響在樓娘耳中。

“嬸嬸,我的卦說,嬸嬸的丈夫從一開始,就是被人陷害的呢?”

一開始?

從哪裡的一開始?

自然是從一個好好書生開始流連煙花之所開始。

此事說起來和她無關,但和謝師有關。

謝師啊,那個清名滿天下的讀書人,再如何清貴自持,看他不過眼的人終究很多。

以前他是那京城家喻戶曉的謝師。

而如今,對方是一個年過半百,垂垂老矣的老頭子。

離了京城,在這遙遠的青州府,有人藉機生事。

動不得這個老爺子,動的就是他身邊的人。

謝閔是被牽連了,不過倒也不是那麼的無辜。

其中緣由啊……

李歲歲輕嘆。

謝師是個明白人,可這份明白卻沒有讓謝閔學會。

“什……什麼!”

樓娘腳下一歪差點摔倒,她好不容易穩住心神才顫巍巍的詢問著李歲歲。

她自然聽懂李歲歲那從一開始的意思。

可她不明白,這怎麼可能啊。

就算是可能她是怎麼知道的,難不成真的是算出來的?

驚疑的樓娘,拉住李歲歲的手指有點用力。

她張嘴想問什麼,過白的臉上帶著震驚和害怕。

不是怕李歲歲。

她怕的是,如果真的一開始有問題,她又該如何,又能如何啊!

李歲歲扶著對方,見到對方那百般滋味的神色,笑的明眸善睞的。

“嬸嬸,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