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我寄人間雪滿頭

“飛雪姐，我這次回來呆不了多久，但是現在肚子餓了。”

武小德道。

“我給你煮點吃的。”沉秀君自然而然的接話。

“有湯嗎？”武小德問。

“我給你熬啊。”沉秀君微笑。

她轉身朝廚房走去。

“好，我就不說謝了——酒吧的車給我用一下，我開過去市裡買一些物資回來，給你們補充。”武小德又望向沉飛雪。

沉飛雪直接把車鑰匙放在吧檯上，叮囑道：“開車小心點，有一段路不好走。”

武小德拿了車鑰匙，衝著沉秀君喊道：

“知道了——秀君，我很快回來啊，期待你煮的飯菜。”

“好。”沉秀君道。

她真的去了廚房。

武小德轉過身，走出酒吧，上了那輛越野車。

越野車一陣轟鳴，朝小鎮外駛去。

等到車上了沙漠與綠洲之間的高速公路，武小德忽然解開安全帶，輕輕落在副駕上。

駕駛位上立刻出現了一名長著雙翅的金髮英俊男子。

尤利西斯。

“你開車，我睡一會兒。”

武小德打著哈欠道。

他把座椅角度調平，閉上眼，躺在上面開始休息。

尤利西斯與他心照不宣，雙手握住方向盤，腳下鬆了鬆油門，放慢車速，不徐不疾地朝前開去。

酒吧，廚房。

沉秀君那雙美麗的眸子前顯現出陣陣光影。

光影畫面中，正是武小德躺在副駕上睡覺的模樣。

沉秀君眼睛一閉，重新睜開。

“真的去買東西了……”

她的表情變得澹漠而無情。

“也罷，讓我想想，他這樣的人類少年喜歡吃什麼。”

她看著面前的鍋碗瓢盆，開始飛速思索要做一頓什麼樣的美食，才可以刷武小德的聲望。

與此同時。

武小德閉著眼睛，靜靜感受腦海中浮現的一道道提示符：

“你啟用了滅世律法之書所蘊含的一段歷史。”

“為了隱蔽起見，該歷史即將藉助你的夢展開。”

“倒數五秒。”

“五，”

“四，”

“三，”

“二，”

“一！”

“夢境介質準備就緒。”

“橋樑已搭建！”

“時間無序，銜接歷史！”

“進入——”

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和風噪聲頓時消失。

一切變得安靜。

四周變得黑暗下來。

過了數息。

整個空間彷彿劇烈震動起來，武小德能感覺到黑暗的深處有著是什麼東西在飛快的出現。

一道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你可以選擇徹底埋葬這段歷史，以免自己知曉的太多而被劫魔殺死。”

“方法是後退三步。”

“這樣你就可以立刻離開這段歷史，回到夢境，然後從夢裡醒來。”

“一切都只是夢幻泡影，你是安全的。”

“但如果——”

“你的敵人就是劫魔，而且你確實願意與它們戰鬥的話，請朝前踏出一步。”

“你將參與一些有價值的事。”

武小德勐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自己腳下是一塊懸浮半空的石板。

在自己前方和後面，都有著一段階梯，可以通往不同的地方。

後面是自己的夢。

前面——

他默了一息，輕聲道：

“我還是想當個男人。”

說完，他朝前跨出一步，頓時落在長長的木製樓梯上。

“哦？你是為了保持男人氣魄，所以願意跟劫魔戰鬥？”那個聲音好奇道。

“被纏上了，一直攻略我，逼我喜歡它。”

武小德聳聳肩，儘量簡潔地說：“我對付不了它，唯一的法子就是給自己一刀——但我其實還是想當個男人，所以還是幹吧——我確定要打倒劫魔。”

那個聲音多了些許笑意，回應道：“很好，上樓來見我。”

話音落下。

霎時間，四周頓時變得明亮。

無數喧囂嘈雜人聲響起。

古箏和琵琶齊鳴。

一道幽幽女聲輕聲唱道：

“銀燭秋光冷畫屏，”

“碧天如水夜雲輕，”

“雁聲遠過瀟湘去，”

“十二樓中月自明。”

武小德靜靜聽著，目光緩緩移動，便看到了樓下不少人坐在那裡喝茶飲酒，聽著小曲兒。

而自己站在一座酒樓三樓的長廊上，外面是一條大江，映著雪白寒月。

風從江上吹拂而來。

數行冰晶小字浮現於虛空：

“抵達目的地。”

“當前你已離開夢境通道，處於一段極其關鍵的過去歷史時刻。”

“請小心行事。”

所有小字一收。

武小德定了定神，只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這段歷史的進入方式真是夠隱蔽的。

卻不知接下來自己會見到什麼？

他邁開腳步，如那道聲音所言，一步步走上樓梯。

樓梯盡頭是一座包廂。

推開門。

包廂裡是幾名妍麗女子，圍著一名長髮少年。

一女正在清唱；

一女斟滿了酒盞，正送到少年的唇邊；

一女低頭為他捏腳；

一女跪坐於少年身後，讓他輕輕斜倚著自己柔軟的身子。

尚有一女，手舉一朵蘭花，插在少年滿頭長髮之間。

少年面板白皙，面容俊秀，盤膝而坐，雙手抱著一柄長刀，雙目微閉。

他慢慢飲啜著酒盞裡的酒。

“客人來了。”

一名女子笑道。

眾女一起站起來，朝武小德行了一禮，無聲無息的退下去，為兩人關上了門。

武小德在少年對面坐下來，看著他懷裡的刀。

——幾乎是一瞬間，他發現自己腰間的蝶魄刀不見了。

而那位少年懷裡的刀正是蝶魄刀！

少年終於睜開眼，輕輕撫摸著長刀，開口說道：

“太久了，想不到這柄刀又回到了這個時刻。”

“閣下是滅世議會的初代議長麼？”武小德問道。

“正是。”少年道。

他解釋道：“滅世議會是一個依附於眾多劫魔、為它們提供各種方便，幫助它們滅世的組織，而我正是這個組織的開創者。”

“我們滅殺過不少世界，立下大功，讓劫魔們覺得我們確實很有價值。”

“所以我現在是劫魔這一邊的紅人。”

武小德臉上浮現出幾縷笑意，輕聲道：

“原來如此，但我剛才說了，我是劫魔的敵人。”

少年沒有回話，只是轉頭朝窗外望去。

只見夜空中，數不清的流光朝天空深處飛去，宛如倒卷的光之瀑布。

“那些都是人類強者的靈魂。”

他忽然開口道。

“靈魂？”武小德不解其意。

“今夜是諸界一切強者徹底戰敗的時刻，他們選擇橫渡死亡世界，成為英靈，企圖儲存力量，日後再與無量大劫爭鬥。”

少年收回目光，與武小德對視。

“而我的選擇跟他們不同，我選擇依附於劫魔們，這樣我就可以活下來。”

武小德將手搭在荒劍上，輕聲道：“倒也可以理解，畢竟螻蟻尚且貪生，又何況是人？”

“生死事小，我必須活下來是有理由的。”少年道。

“哦？什麼理由？”武小德問。

“諸界之中，唯有死神見識過所有人戰敗時的情景，他最後認為無量大劫雖然會毀滅一切，但在這個終結一切的時代，在最黑暗的時刻，一定會產生某個希望。”

“希望？”武小德忍不住道。

少年點頭道：

“那個希望是所有法則最後匯聚在一起，用盡全力所結出的命運果實，它出現的非常短暫，極其難以捕捉。”

“——因為劫魔必將毀滅它。”

“如果沒有抓住這顆命運的果實，未來萬靈降世的時刻，我們依然打不贏劫魔。”

“而在這個時代，所有強者都已死了。”

“所以你們沒有人守護那顆果實？”武小德問。

“對，必須有人從未來而來，去追尋那個命運果實——”

“但這裡的問題是，劫魔發現了這個人，一定會殺了他。”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劫魔不會殺的人。”

“那就是我，一個投降者。”

武小德聽得呆住。

他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股強烈的、無法抑制的情緒。

他認認真真的朝少年行了一禮，肅然問道：

“我……要怎麼幫你？”

少年神情平靜，開口道：“我死之後，這具身軀留給你，因為已經投降，還有利用價值，所以劫魔不會殺你。”

“你要替我們所有眾生，去追尋那唯一的希望果實，想辦法保住它，將它偷走，帶回未來。”

“這樣的話，未來才有希望。”

武小德忍不住問：

“可是你怎麼知道未來會有我這樣一個人，一定會前來這個時刻？”

少年一字一句地說：“我們並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模樣，但我們心懷希望——”

“‘希望’就是眾生的最後法則。”

他端起酒盞，平靜地說下去：

“我死之後，便是死神入滅的時刻。”

“在未來的某一天，如果法則的交織與命運的湧現產生了微乎其微的機率，讓一位眾生覺醒了稀有的死神之力——”

“那個時刻，會有英靈將我的刀法授予那位眾生。”

“如果他透過了重重考驗，最終能站在劫魔面前而不死，他就有這種資格，來到這個關乎一切的重要時刻見我了。”

“我看見這個人，看見他的刀，就知道希望來了。”

“我們終於等到了這樣一個人。”

少年說完，端起酒盞抿了一口。

他的氣息一下子就變得微弱，甚至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一下，不要——”武小德連忙道。

“不必多說，生死事小。”

少年衝他笑了笑，輕聲道：“接下來，看你的。”

他端著那杯沒有喝完的酒，緩緩閉上眼睛。

他死了。

霎時間，武小德從原地消失。

一息。

兩息。

三息。

少年重新睜開了眼睛。

這一刻，他掌握了他的身軀，成為了他。

少年臉上浮現出些許哀傷之意。

他轉頭看著外面無數流星沖天而起。

這是人類的英靈們，正在朝著死亡世界橫渡。

他們絕不甘心毀滅的命運，為了未來的某一刻反擊，正在前往靈界。

就算是死亡也無法阻擋他們的意志。

停了數息。

少年將頭上的蘭花輕輕摘下，放在桌上。

未飲完的酒盞平平移動。

灑落。

花前。

少年垂著頭，雙手合在一起，默哀了片刻。

月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臉龐上，映照他滿頭長髮如雪。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轟鳴聲。

少年忽然睜開眼，按著刀，站起身，低聲吟道：

“君埋泉下泥銷骨，”

“我寄人間雪滿頭。”

他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