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授完匠術簽了密契?鄒娘子明白了,沒多嘴問王葛講了什麼。她把跟劉清的所有交談轉述,然後道:“我和劉郎君分開,去吏署找到那兩名遼東大匠的記錄竹簡。一人姓陳,七年前在街市與人口角重傷,另一人姓元,路過縣郊時被衝上道的瘋牛踩踏。可惜文字都太少,難查犯事方如今在哪?”

“瘋牛踩踏?”王葛想起來了,“元匠師曾擔任過驚蟄匠肆的主管匠吏,傷了頭部後,不到半年就離世了。他是靠改良輕弩考取的遼東大匠稱號,跟我同署的匠吏閒談時,說元匠師被傷前曾跟人提起,輕弩還有改良餘地。”

鄒娘子右拳擊左掌:“太可惜了!相隔太久,若能找到犯事者重新審,或許還能問出些線索。”

王葛進雜物屋,二人一起往外抬工具、木材,王葛說道:“按阿姐和劉郎君的推測,有個法子可以試試。我雖是外行,但覺得培養諜人,不僅要培養人,還得培養環境。只要某處常住地不暴露,便不會輕易放棄,老諜人走,新諜人來,甚至鄰里都是諜人的可能也有吧?”

“我知你意思了。當年元匠師趕往驚蟄匠肆的道路,也是你如今途經之路。傷元匠師的勢力如果沒被清除,那他們會繼續生活在附近。一開始推廣曲轅犁,沒幾人知道新犁是你制的,等你憑藉風箱考取遼東大匠後,就有人猜到了。不,是猜錯也無妨!能製出風箱的遼東大匠,年歲還這麼小,一定匠才絕倫,遠勝普通的天賦匠師!”

“阿姐真是,這時候還要藉機誇我一句。”

鄒娘子抿嘴笑:“我是以你為傲的。”

王葛說回正題:“今天講授匠技的內容簽了密契,不過授業之舉瞞不住。我的主意是,把接下來的休沐日提前告請,隔兩天,劉郎君跟段勇夫代替阿姐去巡田地,看有沒有田農打聽你的訊息。”

“可。道並行,我再故意於街市露面,或許還有別的收穫。阿葛自忙,咱們這法子得先告訴王書左。”

鄒娘子一走,王葛開始凋刻木塊。因榫卯技能弱,她推行的還是一種理念。這些木塊會以泥沙為基,既能組裝成城市、防戍亭驛的固定輿地,也能在戰爭中模擬細緻地形。

最要緊的,是憑藉木製輿圖,演示她以後改良的各類兵械如何使用,或相輔、或相剋。比如“木城”,比如“雉尾炬”等等。

刺……刺……削木之聲娓娓。

篤篤……敲榫的動靜時脆時沉,引得一隻紅嘴、黃腿的黑鳥停落她前方,它頸部也有兩抹黃,好奇得歪著小腦袋,更顯伶俐。

王葛聽到翅膀的撲稜聲了,暫停動作,被小傢伙漢奸似的中分頭型逗笑,問它:“不害怕?”

黑鳥向另側歪頭,彷彿想弄清她在講什麼。

王葛童心起,發壞的向它比劃刻刀:“你是翻譯官嗎?嗖嗖,宰你下鍋。”

“慫貨。”它旋身飛起丈高,重複句“慫貨”飛走。

王葛瞠目結舌,什麼情況?這鳥是“秦吉了”?明代起才被稱為“了哥”。

她被一隻鳥罵了,誰養的啊!

午後,專娘子回來,舀著涼水就喝,抹兩下嘴邊水漬,坐下看王葛凋木。

專娘子潑辣,覺得看凋木能使心緒平靜。往往這種時候是她遇到煩心事了,王葛已習慣,倆人就這樣各不打擾。

凋完一個步兵模組了,以五個人形為一模,腳底均延長,使整個木塊的底座縱橫相連。底座背面是榫頭,用時直接扎進泥沙中即可。

點點木屑似光陰。

兩天後,劉清、段勇夫來到縣郊農田。

在遼東郡,負責巡田勸農的吏有三種:循行小史,散吏,各鄉遊徼。其實很多底層吏的分工並不固定,等農閒時,這三種吏的職責會逐漸轉為地方治亂,協助徵糧救災等。

閒話不說。

段勇夫有著典型的異族長相,劉清又年少,異族農人見到穿著吏衣的二人,很快就有主動詢問的:“往後換你們管這片了?”

劉清:“暫管幾天。”

又有人問:“鄒散吏呢?她許了給我們添口井,還作數麼?”

“這事我們不知,回頭問她。”

劉清、段勇夫交會神色,可是問到鄒散吏的百姓自顧走遠,沒有繼續打聽的意思。

“那幾間矮屋就是鄒郎君惹下麻煩的地方。”劉清揚頜示意。

段勇夫明白了:“走。”

“昨天我找到兩個驚蜇匠肆的老匠工,他們講不清元匠師出事的具體位置。我圈出三處地方,此處為其一。”

“麻煩。疑心誰了,不能先抓再審?”

“法之為道,前苦而長利。”

“哈哈,這句我懂,功曹史教過我。”

兩輛獨輪車出現在二人前方,軲轆尋著好走的地方歪扭而行。第一個推車者是年近四十的郎君,後面的女娘也就十六七歲。

劉清先喊:“這裡最近沒來過外人吧?”

女娘動作一僵,郎君停了步,女娘跟著停穩。郎君回道:“沒有。咋了?要查啥?”

“今年外郡人多,桉比之前讓我們先查訪一遍。”劉清一副不愉快的語氣。

“哼。”段勇夫嘴拙,但有眼力,做出比對方還煩的表情。

“行了,沒住過外人就行。”劉清掉頭走,走出挺遠後小聲道:“別回頭。”他抻個懶腰,晃幾下脖頸,腳步更輕快朝向官道。

段勇夫不解:“這就回去?”

“是。”劉清不賣關子,解釋:“鄒郎君投宿那家人的畫像我見了,就是剛才那對父女。他二人沒跟鄒散吏走近過,但知道鄒散吏是鄒郎君的親姐。兩日沒來巡田,今天換成我們,這父女一句沾邊的話都沒問,謹慎過頭了。他們連著去縣署大鬧兩次,跟剛才的表現可是判若兩人哪。”

“啊……有理!”段勇夫稱讚,拍下劉清肩膀,回城後劉清的半邊肩仍疼。

郡署吏舍區。

隨翅膀撲稜聲,那隻口吐芬芳的秦吉了又落在庭院,衝王葛連聲叫:“好好說話,不能嚇唬我。聽到沒?好好說話。”

王葛問鄒娘子了,襄平很多富戶都喜歡馴養秦吉了,偶爾遇到跑飛的,百姓從不傷害它們。這種鳥天生嘴碎,學話快,她哪有時間和它鬧,繼續凋手中木料。

“好好說話,好好說話哦,好好說話。”它開始來回踱步,膽子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