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兒和人交流不多,並不知道該怎麼勸說,情急之下,只能繼續說道:“如瑾師姐……可是師父真的很好……”

“你不是我!你豈會知道我父親終年不在我身邊!連我長大成人都沒給我慶祝夠一次生日,甚至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沒有參與進來過的經歷!他是為九重天可犧牲性命了!但他可曾有一分想過我和我娘!”如瑾咬牙說道,似乎這就是給我說的,所以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彷彿隨時都會落下。

我心中幽幽嘆了口氣,確實是這樣的,哪怕是一件小事,我都沒有在她身邊看著她。

“我……我沒有父親……”

然而如瑾的歇斯底里,並沒有換來什麼,幸兒一句怯懦的回答,讓她剛剛落下的眼淚,一瞬間掉得全無意義了。

原來因為吶喊而喧囂的湖水,一瞬間如死了一般安靜了下來。

幸兒看到如瑾沒有再說話,她摟著雙膝,也坐在了湖邊的草地上,距離著如瑾也不過兩三米,不過我知道,這孩子的心冷得厲害,那種憂傷,不是任何一個孩子能夠比擬的。

“我之小出就出生在天一道……父親在我生下來之前就死了,母親告訴我,他和師父一樣,都是英雄……雖然我的父親身份、地位、修為,乃至於任何一切都比不上師父,但母親說,他也是英雄……”幸兒幽幽的說道,眼中也閃著淚光。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沒有父親,我只是……”如瑾臉上的憤怒,在這一刻也緩和了下來,夕陽和熙的灑在她的臉上,透出了自責和自嘲:“世間的英雄很多……可我不想討論我的父親了,我也知道我爸很厲害,很強,也很多人都尊敬他,仰慕他……可我就是沒辦法……算了,你說說你的英雄父親,好麼?”

幸兒看著如瑾,下巴埋入了雙膝,她猶豫了下,接著說道:“父親是為了師父而死的……所以大家都說他是英雄……”

如瑾愣了下,一臉不解的看著幸兒。

“很可笑對麼?一個人為另一個人而死,居然成了英雄……其實我小時候也很不理解為什麼會有那麼可笑的說法……甚至不只是父親死了,就連母親和我,因為被創世天洩露的氣息沾染上,所以衰老得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家……所以母親一直就沒有離開過天一道,生怕被人欺負,被人戲弄……可我就慘了……小時候都給同齡不懂事的孩子們欺負,被毆打……所以沒有父親的我,沒有正常孩子童年的我,根本不明白這‘英雄’兩字換回的生活到底有什麼意義……”幸兒嘆息一聲,簡單的幾句話,卻把最底層,最卑微的生活,和如瑾的生活勾勒連結到了一起。

如瑾這孩子聽著幸兒的描述,已經瞪目結舌,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是高高在上的天城三公主,過著錦衣玉食,人人尊重的生活,卻何曾想過坐在一旁最底層的同齡人,卻過著幾乎背道而馳的人生。

“直到長大了些,我才知道為什麼父親會被稱之為英雄……而這兩字,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假,更有千鈞之重,因為師父為了整個九重天的生靈犧牲了自己,父親和母親,是為了把師父帶回來才招到這樣的橫禍,所以天一道的大家都很敬重我們,那些欺負我的孩子,第二天父母就帶著來登門道歉了,我們在天一道,給照料得很好……甚至我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去天劍仙門修煉的機會,也破例落到了身上……母親說,如果不是師父庇佑,就算是我們一家掙一輩子,都沒這個機會……所以她說我從小就是師父在天上庇佑的孩子……”幸兒說道。

我沉默不語,這樣的話語,其實我並不想聽,犧牲無論好歹,皆是犧牲,人死了就不會回來了,如果可以,我並不想讓這孩子過這樣的生活,因為再多的補償,都會在這樣的經歷中淡若灰白。

如瑾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擊,兩個背道而馳的孩子給我最終拉到了一起,這樣的局面,恐怕誰都不曾想過。

如瑾一句話都不說了,幸兒則像開啟了話匣子一般,繼續自顧自的把進入天劍仙門後的事情說了一遍,中途有過興奮,新鮮,快樂,但終究伴隨了無數不和諧之音,這些讓人震驚的不諧音,到了幸兒嘴裡都像是平常之極的事情,而當罪惡被善良所描述的時候,殘酷向來驚心動魄。

如瑾越聽下去,眉宇間凝地越深,直到幸兒說起自己滾落山坳幾乎要成為惡獸之食,直到我從絕望的念頭種蹦出來的那一刻,她才和幸兒都陷入了短暫的安寧之中。

“母親說,我是師父庇佑的孩子……所以我願意為師父做任何事,任何,即便是生死抉擇,都不會讓我有半點猶豫……所以,我現在很理解母親為什麼說父親是英雄,因為父親那時候應該是和我此刻的心情是一樣的,當時的他,肯定也願意為師父付出生命……對不對?而且我知道,天一道很多師叔、師伯都願意,甚至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就猶如師父為了九重天犧牲就是為了庇護所有子民那樣,父親當時只是求仁得仁罷了……”幸兒淡淡的說道,這裡面對一件事的理解,竟通透到我都震驚的程度。

只有一個經歷大起大落,大悲大難的孩子,怕才會有這樣的領悟,這些顯然都是如瑾從未經歷過的。

“大英雄保護大世界,小英雄保護大英雄,他們都是英雄……”如瑾喃喃的說道。

“嗯,他們都是英雄,所以以後天城,乃至於九重天需要我如此,我也會效仿父親、母親成為英雄的。”幸兒堅定得沒有一絲猶豫。

如瑾看著幸兒,原本清澈的雙瞳,從未有過如此複雜的情感,這或許也是成長的一部分,即便她的年齡比幸兒要長几歲,可幸兒所經歷的一切,顯然和她不是一個層面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