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雲握緊戰刀,沒有開口反駁。

“連我都看得出,你想做傻事。”

朗茲走向他,拍了拍肩膀上的僱役紋章,彷彿在提醒濛——黑菈們宣誓效忠於肯恩,以血肉,以靈魂。

“想怎樣?”

“你如果自作主張,”朗茲湊近,豎起手掌擋在嘴邊。“老大會把你打到不能行動,然後丟在獸棚裡,像雞雛一樣保護起來。”

濛的戰刀顫抖了。

朗茲平靜地承受著濛的怒視,很顯然,他的內心和面板一樣粗糙耐受,很難泛起什麼波瀾。

“跟我走。”

肯恩帶著濛離開街道,向村莊角落走去。

“我們要在這裡幹什麼?”

濛皺起眉頭環視周圍,看見一條已經被堵死的小道。

他稍加回憶,意識到這裡已經臨近圍牆,山崖就貼在自己的脊背上,如果漆冰使徒來襲,簡直就是戰場最邊角。

肯恩命令道:“我要你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裡。”

“這兒?“濛甩開胳膊退後,“你在侮辱一個冬犄格部落的領矛手!”

“侮辱?不,這是你的救贖!”

肯恩逼上一步,表情變得嚴肅,居高臨下地望著濛。

“你給我聽著,我和伯克討論過很多次,這裡是個很重要的地方,如果你守不住,會死很多人。”

濛沉默了,洳狼伏在他後方,靜立不語。

肯恩沒有理會,他也不清楚這個決定是否正確,索性轉過頭,向集合地走去。

【部隊數量:90】

遠端火力已經被奎瑪調配到各處,所以在此等著的是一群民兵和北境勇士,軍帳前方還有幾位騎手。

他們身穿厚襖和獸皮,配著款式各異的槍、刀、帶柄戰斧或者缺損的石錘。

武器大部分是戰利品,其餘則是過往商販的物資。

肯恩望著自己的部隊:

他們沉默地待在風裡,伴隨著北境沉寂肅殺的雪花開始祈禱,因為信仰各異,所以有人握著耳垂,有人雙手合十,有人跪伏在積雪裡,有人親吻著造型別致的飾物……

“舊神真的會聽見嗎?”

肯恩問。

附近的幾個蜥蜴騎手聽到這話,對視片刻,把獸骨圖印收了起來。

奎瑪閉口不言。

北境居民是活在信仰當中的,南疆人講這種話會被認為是種冒犯,是惡劣的挑釁,如果在賭場或者酒館,甚至會被逼上角鬥臺。

但這裡是桑頓卡亞,說話的人是部落戰旌,是舊神指定的掌權者。

肯恩等著最後一位騎手結束了祈禱。

此刻,眾人收起虔誠的心,在充滿血腥氣味的寒風裡迴歸現實,他們沉默地望向遠方,邁開步伐,隨著某個男人前行。

他帶著隊伍,走過崎嶇成環的山路,又越過草淺松稀的樹林。

天空是灰色的,雲層厚重,飛掠頭頂的魔物都收緊了尾骨。

呷——

一隻魂鴉穿透了紛紛揚揚的雪花。

它發出直入腦海的尖叫,驚飛了幾頭【屍翎】,這群怪鳥叼著的殘肢掉下來,落到了隊伍附近。

肯恩騎在狼背上,側頭看著魂鴉鑽進隨軍薩滿的斗篷裡。

他把目光投向身後,坐騎的蹄子在雪地裡刻印出漆黑的凍土,北境勇士們沉著臉,幾十人的長隊,在山道上艱難跋涉。

【你的隊伍感到不安。】

很多人都無法理解:

為什麼他們不守在村莊裡,而要往外面走。

“部落是我們最後的防線,被漆冰使徒屠戮的村莊,大都是選擇蜷縮在圍欄後面,退無可退,只能被包圍、進攻、侵蝕防禦。”

肯恩揹著【晨昏】,鎧甲齊整,他用堅定的表情給予屬下們勇氣。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要趁著這群畜生沒緩過來之前,把他們攪碎在荒原裡。”

肯恩看向厚斗篷下的薩滿,魂鴉帶來了敵人進攻的方位,他騎狼在前,朝著邱鳴古道外圍的隘口行進。

這裡是從南部前往桑頓卡亞的必經之路,入目所見,開闊的地面上黑白交織,積雪和岩石,還有裸露的凍土。

諸國商道穿過眼前的平原,往年春季到來,北境商販往來穿梭,將這裡作為漫長旅途中的一個落腳點。

【人們販賣駝獸,補給物資,圍著篝火取暖作樂,交換時事秘聞,講幾段自認為足夠奇詭的故事。】

肯恩希望自己能夠親眼見到這種景象——貿易和人流量增加,意味著繁榮,意味著桑頓卡亞能迅速發展。

現在,更緊急,更嚴峻的情況擺在面前。

肯恩聞到一股血腥味。

流民、傭兵、戰士和劫掠者的屍體曝曬在荒原之上,成為魔物和野獸的美餐。

漆冰使徒從不手軟。

肯恩帶著隊伍靠近,他看見溝壑和陰影中有活物在動。

成批的叱頭鳥齊刷刷扭過脖子。

它們衝著騎兵們煽動翅膀,張開尖嘴,露出破碎如渣的細牙。

寒風掠過積雪,碎布被吹向高空。

從地面伸出了一隻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的手,顫顫巍巍的樣子,像是想抓住意識裡最後的不甘。

肯恩立刻甩出武器,戰斧劃開了魔物群。

鋒銳的刃口斬斷血肉,一片尖叫之中,只留下遍地的血肉和殘肢。

肯恩翻下霏狼王,又頓在原地,他的視線穿過備註,看見一個膚色暗淡的姑娘,年紀跟瓊差不多大。

【很遺憾,她已經死了。】

“冬母在上。”

狼騎手們追隨而來,望著遍地屍骸,陷入震撼與憤怒當中。

奎瑪心裡也有些害怕。

他靠近戰旌,發現肯恩的表情也十分沉重,桑頓卡亞被屠戮的夜晚,彷彿又浮現在眼前。

叱頭鳥們盤旋在空中,暗斑鷲扇動刀片一樣的骨頭,咿呀叫喚。

整片厚重無邊的烏雲悶在頭頂,雪花和冷風都凌亂地落下來。

魔物和野獸們的動靜連線成片,那些匍匐在暗處啃食屍體的東西都蹭蹭冒出頭……

苔原變得更加恐怖陰森了。

肯恩感覺到一股視線,這種純粹的惡意總是令人清醒。

矮溝裡站起來一個人。

他穿著破襖和鐵甲,渾身髒亂不堪,雙眼是冷漠如冰的幽藍色。

雙方隔著兩箭遠的距離對視。

肯恩感覺自己像是在面對一頭魔物,他看一眼就知道,絕對無法溝通,甚至會從心底翻湧出厭惡。

“呼,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