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不論眾人輾轉難眠,還是興奮低語,黑夜很快就過去了。

幾乎是天邊剛有一絲亮光,整個營地就忙了起來。

婦人們忙著做飯,原本家家都有小鍋,這會兒燒上六七個就夠了,甚至還能分出一個給小孩子熬小米粥。

男人們整理行囊,套車,去河邊裝水。

老頭兒們吆喝著半大小子,當小兵一樣訓練他們拿棍子如何打人,打哪裡最疼,半大小子們興奮壞了。

很快,眾人吃了飯,重整行囊上路了。

這一次,雖然還很生疏,但隊伍明顯不一樣了。

前邊騾車,後邊驢車,中間都是婦人攙扶著老人。

男人們挑著擔子,走在兩側,柴刀和鐮刀掛在筐上,陽光下雪亮。

整個隊伍,就像一個橢圓形的蛋。

偶爾有旁人想插進來,都被排擠了出去。

有人脾氣不好,還要罵兩句,村人立刻舉起柴刀,那人就迅速讓開了。

整整一日,只有中午休息了半個時辰,眾人頂著太陽,保持這個隊形,走出了足足五十里。

這比昨日可是快了太多,就是原本墜在後邊的胡老三幾家,也被甩的沒了影子。

倒是有聰明人,看出這個隊伍不一般,一直緊緊跟在幾十丈開外,借光同行,不必費力開路了。

日落時分,眾人又尋了地方歇息。

不是眾人吃不了苦,實在是隊伍里老人孩子太多了,趕夜路又太危險。

這個時候,穩妥第一。

中午眾人喝水吃乾糧的時候,就有不少人遠遠觀望,猶豫是不是要上前。

不難猜出,這些人必定是沒糧食了。

不管是想付銀子買糧食,還是討要,眾人都不想理會。

之前大旱,千里赤地,糧價翻了幾倍。

除了大戶人家有存糧,其餘普通百姓幾乎都空了米缸。

倒是地裡補種了一些菜蔬豆子一類,但這般逃荒,根本帶不出來啊。

所以,幾乎所有逃荒之人的擔子都沒什麼糧食。

這才幾日,大人還好,孩子們已經面黃肌瘦,更有老人倚在路邊,坐下就起不來了。

清水村眾人硬著心腸,儘量不看不聽。

村長恨不得磨破了嘴皮子,一遍遍囑咐眾人。

“都收起你們的好心,絕對不能給任何人乾糧或者糧食。咱們只有這麼幾十人,路上同行的,前前後後簡單一劃拉就是幾百。若是知道咱們有糧食,都會跑來。到時候就不是討了,是搶!”

“對,誰敢給大夥招禍,就直接攆出去。都什麼時候了,自己命都保不住呢,再爛好心,就去跟別人一起走!”李老四也是高聲附和。

先前殺了劉家兄弟,他滿身是血的模樣,實在太深入人心。

如今他在隊伍裡說話,可是比村長還管用。

就這麼連敲打帶勸告,一日走下來,倒也平安無事。

但晚上要支鍋做飯啊,這才是最大的危險時刻。

眾人特意遠離了官路,多走出二里,尋了個小山坳。

這裡打水不方便,但眾人卻很喜歡。

因為這裡隔絕了大部分的視線,易守難攻,只要把山坳前邊護住,就不怕有人圖謀。

很快,騾車和驢車都被卸了下來,橫在山坳口做簡單的遮擋。

老人孩子們藉著僅剩的微弱天光,趕緊在附近撿柴火。

婦人們分了一半點火燒水,一半則背了筐子去採野菜。

別管好吃不好吃,只要毒不死人,就都摘回來。

洗乾淨,扔到粥鍋裡,稍稍加點鹽,就能讓眾人糊弄個半飽了。

今晚的伙食,比前幾天要好的多。

因為家裡帶出來的雞鴨,匆忙之間只能抹了一層鹽,保持不腐爛。

如今秋末的天氣,算不得多熱,卻也沒有多涼爽。

再放下去,怕是雞鴨就要臭了。

所以,晚飯除了野菜粥,又多了幾鍋燉雞鴨。

老少九十多人,分這麼幾隻雞鴨,當然不夠吃。

但這樣時候,哪怕能喝一口肉湯,也是莫大的享受了。

拿出雞鴨的幾家人,今晚和明日都不用往大灶拿糧食了。

算是大夥兒對他們幾家的補償。

同路而行,做不到事事絕對公平,但儘量一碗水端平。

這才是保證團結一致,攻克難關的基礎。

夜色黑透的時候,男人們坐在驢車和騾車外,點了兩堆篝火,一邊閒話一邊等著吃飯。

山風吹來雞湯的香氣,惹得人人都是吞口水。

這幾日實在太累了,特別是他們這些青壯,要挑擔子,要護衛車隊,照顧老少。

不只是體力的付出,更多是心累。

一種恨不得三頭六臂,隨時要應對危險的緊繃繃。

這時候,嗅著飯菜香氣,聽著半大小子們在騾車另一側玩耍笑鬧,他們終於可以悄悄鬆一口氣了。

想起離開的胡老三幾家,他們突然有些慶幸。

若是他們也離開了,哪有這般悠閒等著吃飯的時候。

可惜,總有人不願意他們多輕鬆一會兒。

七八個小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摸了過來。

他們也不敢湊近,只站在十幾步開外,翹腳望著山坳裡邊,不時抹著口水。

許是太饞了,有個孩子突然哭了起來。

“我餓,我想吃肉!”

其餘孩子好似受了傳染一般,也是跟著哭起來,都是嗚嗚咽咽喊餓。

然後他們腳下一點點往前挪,各個臉上怯生生,可憐巴巴。

帶隊值守的李老三,趕緊站了起來。

旁人也是皺眉,想嚇唬吆喝幾聲,但對面都是五六歲的娃娃。

他們打也不是,罵也不好。

李老三剛要硬著心腸攆人,山坳裡,負責帶著半大小子的王四叔等三個老爺子,已經吆喝著他們的小兵。

“小子們,外邊來人了,要搶你們的雞湯,你們怎麼辦?”

“打出去,打出去!”

小子們都恨不得趴在鍋邊,饞的淌口水了。

結果他們不等吃,就有人來搶,這怎麼成?

於是,他們各個都是打了雞血一樣,嗷嗷叫著,紛紛抄起自己的防身木棍,就衝了出去。

那幾個小娃娃,本來還想哭求,結果不等再開口,就被半大小子們拿著棍子攆的鬼哭狼嚎,跌跌撞撞往回跑。

王四叔跟在後邊,揮舞著半截胳膊,高聲吆喝,及時收兵。

小子們耀武揚威的扛著木棍就回來了,尤其是家喜家安,學著戲文裡的樣子抱拳。

“將軍,我等出征,勝利歸來,可有賞賜?”

王四叔哈哈大笑,拍拍他們的頭。

“當然有賞賜,一人多分三塊雞肉。”

“哦,吃雞肉了,吃雞肉了!”半大小子們歡呼著,眨眼間又鑽回了山坳裡。

王四叔這才同李老三等人瞪了眼睛。

“跟你們說了多少次了,只要紮下營地,就誰都不能靠近,你們是不是當耳邊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