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眼睛裡還噙著淚珠,嘴角卻忍不住地翹起。

她不過是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揭露南景的真面目,沒想到運氣這麼好,竟然碰到萬春書院的院長在這裡吃酒!

她欣賞著南景。

這意氣風發的少年,面色灰敗,俊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他是天之驕子,原以為能順順利利走上仕途,在盛京朝堂大展宏圖封侯拜相,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參加科舉,就被折斷了翅膀。

被萬春書院院長親自開除的學生,還有哪家書院願意要?

即使考上鄉試,也會因為風評被除名。

她欣賞著南景的惶恐,慌張,絕望。

什麼風流紈絝的探花郎,什麼滿腹博學的翰林院編撰,他統統不是!

他只是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他將揹負不孝罵名,他將承受千夫所指!

而這,才是他該有的下場!

樓上雅座,南景的同窗們紛紛站在扶欄後看熱鬧。

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此時是應該繼續攀附南景,還是應該拍屁股劃清界限。

望了眼酒席上的狼藉,他們還是腆著臉來到南景身邊。

一人笑道:“南兄,人生大起大落,不必如此憂心。走,咱們去桃花巷快活快活,人生得意須盡歡嘛!”

“就是!找個清白姑娘伺候南兄,洩洩火氣!”

他們簇擁著南景往外走,掌櫃的拿著賬單擋在了他們面前。

他笑道:“諸位一共花費一千兩百兩紋銀,請結完賬再走。”

眾人面面相覷。

搞了半天,南景竟然還沒有付賬?!

一位粉面油頭的書生,笑道:“南兄,你這就不地道了,說好了請客吃飯,怎麼連賬都沒結?快去結賬吧,咱們也好去桃花巷——”

南景忍無可忍。

“滾開!”

他猛然推開那個書生。

他雙目赤紅,喘息得厲害。

他厲聲:“老子沒有銀子,怎麼結賬?!”

“沒有銀子?”

那群同窗的臉色立刻變了。

鬧了半天,南景竟然沒有銀子結賬?!

虧他們還奉承了他那麼久!

“南景,你沒有銀子,還好意思請我們來金玉滿堂吃酒席?!”

“這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嘛!”

“我看你住進了南府,還以為你多能耐,搞了半天,南家根本就沒把你當回事兒嘛!”

“外室生的兒子,當然不能跟正室生的比啦!連庶子都不如,也就南帽帽拿他當個寶!”

剛剛還諂媚阿諛的同窗,瞬間變了嘴臉。

一句句嘲諷,猶如尖刀般紮在南景的胸口,疼得撕心裂肺。

南寶衣帶著荷葉,認真地吃捲餅炙鴨。

她吃得高興,看戲般看著被同窗奚落的南景。

這貨結交的都是些什麼狐朋狗友,沒一個有能耐。

就這樣的人,前世還能考上探花郎?

搞笑呢吧!

南寶衣強烈懷疑,南景前世怕是科場舞弊了。

畢竟她爹給他攢了十年銀子,那麼大一筆錢,足夠賄賂考官。

南景沒銀子付賬,他的同窗們也不肯均攤,於是很不體面地在金玉滿堂吵了起來。

吵著吵著,他們就開始群毆南景。

“去你孃的二百五!沒銀子還請客,請你姥姥的客!”

他們活活揍了南景半刻鐘。

最後還是掌櫃的叫來護院,把他們轟了出去,只留下南景付賬。

南景鼻青臉腫,身上那件貂皮大氅扯得七零八落雜毛亂飛,爛泥似的靠在牆壁上。

他擦了擦鼻血,努力維持自己的體面:“派人去南府,叫我妹妹南胭來付賬。”

他知道的,南胭這些年,偷偷攢了不少私房銀子。

拿來幫他付賬,也算是她當妹妹的本分。

南寶衣津津有味地喝玉米汁。

她覺得南景真是太樂觀了。

叫南胭付賬?

南胭的私房錢,當初都拿去給柳氏贖身了,從哪裡再搞私房錢?

叫過來,也只是一場笑話。

大堂的動靜逐漸消停。

金玉滿堂頂樓雅座,卻還在進行一場宴席。

雅座寬敞靜謐,外間陳設著紫檀木鏤花傢俬,極盡奢貴。

珠簾隔開內外,內裡金箔鋪地,牆壁上掛了無數珍奇字畫。

湘繡屏風後人影晃動,十二名妙齡少女手捧酒水侍奉在側,這是一場錦官城權貴間的宴席。

一位美貌女子姍姍進來,柔聲解釋了樓下的喧囂:“是南家的外室公子無錢付賬,被同窗群毆,因此才鬧出了動靜。”

“嗤!”

牌桌前坐著的中年男人,輕蔑地低笑出聲。

他長得微胖,小鼻子小眼,很是喜氣。

他推了一張牌九,笑道:“侯爺,細細算來他也算你的同族兄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免了他這頓飯錢?”

蕭弈淡漠出牌。

他來這裡,是為了和這位洪老九談運糧事宜。

洪老九是蜀郡最大的糧商,市面上的米鋪,他家獨佔七成。

如果蜀郡發生饑荒,少不了要和他交涉。

他語氣涼薄:“不必。”

若是幫了南景,他毫不懷疑,家裡的小姑娘要跟他鬧翻天。

“侯爺果然如傳言中冷峻自持。能與您合作,是洪某的榮幸。來人,為侯爺添酒。”

穿著輕紗的小美人,從帷幕後款款而來,在蕭弈身側跪坐。

小美人十二三歲的年紀,生得嬌嫩動人。

眉宇間,與南寶衣竟有兩分相像。

她端起白玉酒壺,小心翼翼地為蕭弈添酒。

她是前兩日,被洪九爺從上千名婢女中挑選出來的。

說是要把她當做禮物,送給貴人。

她以為所謂的貴人是九爺生意上的夥伴,說不定是個又老又醜的傢伙,沒想到竟然是赫赫有名的靖西侯!

金相玉質的青年,眉目俊美如星辰,令她怦然心動……

洪九爺笑道:“前陣子夏家還沒倒臺時,聽夏夫人提起過侯爺的心思。正主兒碰不得,我特意挑了個容貌相似的送給侯爺。小姑娘鮮嫩的很,侯爺隨意。”

蕭弈身居高位,明裡暗裡有無數人想往他身邊送美人。

只是今天這位,似乎很懂得投他所好。

他漫不經心地出了一張牌九:“叫什麼名兒?”

小美人嬌聲道:“奴婢名喚阿嬌。”

她原本不叫阿嬌的,這是洪九爺給她改的名兒,說是貴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