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眨了眨眼。

只是捏一下臉蛋而已,在府裡的時候祖母也常常捏她,怎麼二哥哥好像被狠狠冒犯到的樣子?

她脆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呀。”

“沒什麼大不了?”蕭弈驚疑,隨即暴怒,“定是他逼你的,我找他算賬。”

他大步往一品紅那邊走,南寶衣著急地抱住他的手臂。

蕭弈生得高大挺拔,她死死抱著他,卻因為太過嬌小,像是掛在男人手臂上的布偶,完全是撅著屁股在地面拖行,根本拽不住對方。

她羞惱:“好好的你發什麼瘋?不過是捏了下臉,你小時候也被他捏過,算什麼大事呢?也值得如此生氣?”

蕭弈頓住腳步。

捏……臉?

原來是捏臉。

男人滿腔的怒意,瞬間煙消雲散。

他不自然地蹭了蹭鼻尖:“哦,是捏臉啊。”

南寶衣氣得不輕:“不然你以為是捏什麼?!”

注意到蕭弈往她胸口上瞟,她立刻明白了。

這廝竟然以為,一品紅捏了她的那裡……

她小臉都氣紅了,趕緊捂住自己:“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輕浮?整天亂想什麼呀。”

她太生氣,於是舉起小拳頭捶了蕭弈兩下。

蕭弈握住她的小手,笑道:“是我錯了。”

兩人鬧著,不遠處,一品紅叫沈議絕放開那些黑衣人。

沈議絕不悅:“國師究竟站在哪一邊?”

一品紅笑眯眯的:“自然是站在家國天下這一邊,沈小將軍不也是嗎?再說,咱們進山這一趟,原本也不是為了抓兇手,而是為了請帝姬回宮啊。”

他行至蕭青陽面前,作了個揖:“娘娘口諭,請殿下即刻回宮。”

“本宮不回。”

蕭青陽寒著小臉,丹鳳眼始終盯著南承易:“聽說萬國寺對面山頭建了個尼姑庵,本宮明日就去削髮為尼。”

南承易低垂眼簾,五官始終籠在樹枝的陰影中。

看不出喜怒哀樂。

一品紅輕笑:“露水姻緣,黎明時便會消散,殿下何必強求?魏夫人和沈小夫人進宮告狀,稱殿下在萬國寺裡,甩了魏家郎君臉色,還和僧人勾搭曖昧。娘娘氣怒,決定將婚期提前,就定在七天之後。時間緊迫,請殿下即刻回宮。”

月出於東山。

蕭青陽紅衣皂靴,站在月華的霜色裡。

因為廝殺過一場,她白嫩的面頰沾上了血珠,青絲亂舞,鳳眼肅殺而凝重。

七天之後,和魏少謙成婚。

和那個陰鷙狡猾的男人成婚……

她不願意!

蕭青陽眼圈泛著紅,緩緩望向南承易。

她握緊青鋒劍,啞聲:“南家哥哥,只要你一句話,我今夜便是拼了性命,也絕不回宮……只要你一句話。”

她滿眼期盼。

可南承易只是雙掌合十,沉默地低下頭。

蕭青陽等了很久很久,才聽見他道:“希望殿下,嫁得良人。”

北風颳過。

蕭青陽遍體生寒。

她深深凝著南承易,瞳珠漸漸含滿了淚水。

她強忍淚意,拔下發髻上的紅豆金釵,狠狠拋擲在南承易腳邊。

長髮凌亂飛舞。

她握住一縷漆發,青鋒劍毫不遲疑地削掉半截。

她把斷髮丟在風裡。

她盯著南承易,清淚滾過,卻大笑出聲:“什麼少年遊俠,什麼名士高僧,都是狗屁!你南承易,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

她笑得那樣悽苦,令在場眾人心頭俱顫。

她終於倔強地轉身離去。

沈議絕領著金吾衛,護送她下山。

天樞和司隸衙門的精銳,也綁縛著黑衣人紛紛下山。

喧囂的山崖安靜下來。

幾點橘色火把跳躍,更顯山林幽靜。

一品紅注視著南承易,忽然笑問:“人無心,可活否?”

南承易面色微微一動。

他抬眸,不避不躲地盯向一品紅。

一品紅負著手,一步步朝他走近,雖然是微笑的表情,可語氣更像是在咄咄逼問:“人無心,可活否?”

南承易臉色漸漸蒼白。

南寶衣隱隱猜到了什麼。

在一品紅繼續追問之前,她匆忙上前拽住他的道袍寬袖。

清凌凌的丹鳳眼,透出幾分祈求,她連聲音都軟了許多:“國師……師兄!”

一品紅挑著眉。

視線在南承易和南寶衣之間逡巡,良久,他哂笑。

他轉身跨上青牛,淡淡道:“罷了,終歸是早晚而已。小師妹,你可又欠了我一個人情。”

南寶衣目送他下山離去。

她又擔憂地望向自家哥哥。

南承易俯下身,拾起那支紅豆金釵。

他凝視良久,才愛惜地把它放進懷裡。

他抬眸,溫和道:“想來,嬌嬌已經知道了。”

南寶衣點點頭。

南承易似是喟嘆:“‘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本想救天下人,如今卻發現,原來救自己,比救天下人更難。”

他摸了摸南寶衣的腦袋:“嬌嬌比當世兒郎更有擔當,我自愧不如。今後,請嬌嬌代我在長輩膝下盡孝。”

南寶衣知道他命不久矣。

她咬著唇瓣,有些捨不得地牽住哥哥的袖角。

年少時的五哥哥,是多麼意氣風流。

曾騎白馬穿過錦官城,少年俊俏,惹得滿城小姑娘朝他投擲香帕。

後來仗劍天涯,也曾醉臥花樓一擲千金,也曾鋤強扶弱除暴安良,他是天底下最熱心腸的少年遊俠。

可如今……

南寶衣注視著哥哥穿僧袍的模樣,心頭湧上一陣陣酸澀。

……

和蕭弈下山後,南寶衣看見一品紅和金吾衛等在山下。

蕭青陽挑開馬車窗簾:“南家嬌嬌,陪我回宮。”

南寶衣心疼她和南承易愛而不得,於是和蕭弈揮手告別,登上了馬車。

車廂寬敞溫暖。

她剛放下車簾,蕭青陽突然抱住她,小聲抽噎起來。

南寶衣撫過少女清瘦的脊背,卻不知如何安慰。

蕭青陽哭夠了,自己擦了擦淚珠子:“南家嬌嬌,我雖是金枝玉葉,卻也是講道理的人。下山時,我在想,你哥哥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拒絕我……”

南寶衣驚歎於她的冰雪聰明。

她抿了抿小嘴,卻到底不敢說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