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

溪水邊,沈議潮聲嘶力竭。

鋒利的刀刃又逼近脖頸兩分,殷紅的血液汨汨湧出,將白衣染成大片大片的深紅,月色下觸目驚心。

沈議絕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心中的無力感更甚。

過了很久,他握在手裡的長刀“哐當”落地。

他低聲:“阿潮,最後一次,這是我最後一次縱容你……我不欠你什麼,從來都不欠你什麼。”

他轉身,大步離開了花園。

沈議潮渾身癱軟,最後跪倒在溪水邊。

風乍起,他潑墨般的長髮隨大袖招搖,清雋蒼白的面龐上終於流露出一抹笑容,他注視著沈議絕的背影,顫聲道:“阿兄,謝謝。”

廂房。

寒煙涼披著件斗篷,倚坐在窗臺上眺望明月。

長夜無趣輾轉難眠,她伸手入袖,習慣性地打算點上煙抽兩口,卻後知後覺地發現煙管早已被沈議絕折斷。

她彎了彎唇。

那個男人霸道得很,竟然強迫她戒了多年的煙癮,如今哪怕她無法抽菸,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渾身難受。

她又望向窗外。

都過去了這麼久,那老鐵疙瘩再怎麼吃醋,氣也該消了吧?

明知她受了傷卻不來探望她,當真打算晾她一晚上?

她撇了撇嘴,隨手掐下窗外花叢裡的一朵牡丹。

明明告訴南嬌嬌,她不愛沈家的郎君,可是心底那份隱隱的期待是怎麼回事,她為何會盼望沈議絕來探望她呢?

正不解時,沈議絕突然推門而來。

寒煙涼怔了怔,挑眉笑道:“喲,什麼風把我們沈將軍吹來了?深更半夜闖人閨房,算什麼君子做派?”

沈議絕臉色沉冷。

他從懷裡取出胭脂水粉瓶瓶罐罐,又取出用手帕包好的珠釵首飾,把它們一一放在妝鏡臺前。

他道:“來洛陽的時候,在沿途城鎮買的東西,送你。”

寒煙涼眼前一亮,慵懶地跳下窗臺。

她晃到妝鏡臺前,傾身把玩起那些釵環首飾,笑意盈盈:“樣式是庸俗了點,不過本姑娘天生麗質,壓得住這分俗色。這份禮物,我收下啦!”

她身姿高挑纖細,抬袖時氤出淺甜的梨花香,格外沁人心脾。

沈議絕安靜地看著她。

她笑起來時是那麼明媚,比燈火還要爛漫奪目。

他記得第一次在玉樓春見她,就覺得她很。

和她交手時,他甚至悄悄手下留了情。

後來帶著她來到長安,把她關在小宅院裡,他們日夜相處點點滴滴,都令他情根深種難以自拔。

那種傷她的話,他要如何說出口?

寒煙涼揀起一根純金牡丹髮釵,隨意簪在雲髻上,仰頭笑問:“嗎?”

沈議絕認真地點點頭:“。”

寒煙涼笑得更加滿足,翻開胭脂水粉,拿起一盒顏色豔麗的口脂,用尾指挑了些,對鏡勻在朱唇上。

那朱唇立刻呈現出牡丹花瓣一樣的色澤。

落在沈議絕眼中,當真是千嬌百媚、顛倒眾生。

他垂在腿側的雙手緊了又緊,渾身繃直如弓弦,眼睛裡浮現出幾條紅血絲,格外慘然難過。

寒煙涼在銅鏡裡看見他的異樣。

像是在隱忍什麼。

她挑了挑眉。

這老鐵疙瘩人狠話不多,追求了她這麼長一段時間,卻從沒起過放棄的念頭,今天明明吃了醋,轉頭卻又放下身段前來哄她,可心裡大約仍舊是醋著的吧?

她摸了摸色澤穠豔的朱唇,心中莫名柔軟。

她轉身,突然踮起腳尖,像是安慰般親了親沈議絕的下頜。

親完,她傲嬌地別過頭,垂眸把玩起妝鏡臺上的脂粉飾物,小聲道:“將軍深夜前來,是有什麼話要與我說嘛?”

像是火星燎過原野。

沈議絕眼底掠過濃烈的情愫。

他突然不顧一切地按住寒煙涼的細肩,低頭吻向她的唇。

那麼綿長那麼深刻,彷彿原野上熊熊燃起的烈火,恨不能把懷中少女徹底吞吃入腹。

寒煙涼被迫仰起頭。

微翹的杏子眼含著幾許茫然,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沈議絕的愛慾和剋制、濃情與不捨,像是百鍊鋼化作繞指柔,像是荊棘上開出的玫瑰。

今夜的他,與往常不一樣……

燭花滾落。

情到深時,沈議絕突然睜開眼。

瞳孔中的慾念悄然消散,只剩下自持和清明。

懷中美人斗篷委地、香肩半露,金釵墜落在妝鏡臺上,滿頭漆發從兩頰垂落,襯得那張小臉格外嬌美嫵媚,水潞潞的杏子眼無措地注視著他,唇色是牡丹花口脂也描摹不出的豔色。

他緩緩抬手,粗糙的指腹愛憐地輕撫過她的嘴角。

他強忍痛意,慢慢退後兩步。

他輕聲:“對不起……我也曾盡力不去在乎你的過去,可是午後的那一幕,讓我再次想到你和阿弟做過的那些事,我無法接受。我,還是想娶冰清玉潔的高門貴女。”

冰清玉潔,高門貴女。

寒煙涼安靜地聽著,無措的表情漸漸歸於平靜。

沈議絕垂下頭,左眼下的刀疤在猙獰跳動。

對不起,曾親口說過要保護你,卻在今夜食言了。

曾發誓要娶你為妻,卻只能把你拱手讓人。

對不起……

不敢去看寒煙涼的臉色,更不敢多做停留,他紅著眼睛快步離去。

屋門敞開。

夜風吹進來,吹滅了高低錯落的燈火。

月色柔柔。

少女仍舊靠在妝鏡臺上。

她兩頰血色褪盡,長而捲翹的睫毛在瞳孔裡散落開陰沉雲翳,紅豔豔的唇卻格外突兀,像是長夜裡的怨女。

她眨了眨長睫,並沒有哭。

她端莊地坐到妝鏡臺前,拿起眉黛,細細為自己描眉。

她哼著蜀地的歌謠,表情是那麼漫不經心,可是描眉的手卻顫抖得厲害,細長的眉尾斜飛入鬢,更添幾分嫵媚風流。

白衣勝雪的小郎君跨進門檻。

他處理過頸上的傷口,重新換了一襲高冠華服,月色下清貴高華,宛如一捧高山晶瑩雪。

他凝視著寒煙涼,淡色的唇溫柔揚起。

他在寒煙涼身後俯下身,雙手從背後輕輕捧住她的臉,與她一起注視銅鏡:“煙煙,他不要你了,是不是?你看,這世上肯對你好的男人,還是隻有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