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垂著頭。

她知道,這廝定然早已安排好入獄之後的一切。

她甚至懷疑,連這趟入獄,都是他故意安排的。

她終究對朝堂政治了解得不夠深,看不明白他和沈姜的博弈。

大堂寂靜,跳躍的燭火嗶啵作響。

過了很久,蕭弈突然道:“去投靠沈姜。”

南寶衣吃驚:“什麼?!”

蕭弈靜靜看著她。

他的目光是那麼堅定,打消了南寶衣懷疑自己聽錯了的想法。

她咬住下唇,想起了昨日宮門外,二哥哥的話。

——你是最乾淨的一張牌。

也就是說,二哥哥和青陽帝姬把她從逼宮的事情裡面摘出來,只是為了把她乾乾淨淨地送到沈姜身邊。

天樞的勢力無法滲透皇宮。

他們,要她去當沈皇后身邊的眼線。

她搖頭:“沈皇后不會信我。”

蕭弈堅定地握住她的手:“拿我當禮物。”

“二哥哥——”

蕭弈握著她的手,倏然收緊,阻攔了她接下來所有的話。

他的鳳眼深邃漆黑,藏著胸有成竹的算計。

四目相對。

南寶衣不忍,倔強地別開蒼白的小臉。

蕭弈湊到她耳畔:“別心軟。想推翻一個王朝,想叫這天下改頭換面,非流血不能完成。南嬌嬌,能夠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掌權者,沒有誰是心軟之人。非但對敵人不能心軟,對自己,更加不能心軟。”

南寶衣眼眶泛紅,難過地看著他。

他風輕雲淡:“至於我為何自願入獄……蕭子重即將歸京,立太子一事,勢必會被提上日程。南嬌嬌,我今日不入獄,他日沈姜依舊會找藉口將我貶為庶人甚至殺了我,以便給蕭子重讓路。明白嗎?”

南寶衣抓著袍擺的手緊了又緊。

她終於認命般垂下睫毛,悶聲道:“我知道了……”

兩人還沒用午膳。

南寶衣開啟餘味早上給她準備的食盒。

食盒裡盛著花糕,排列得整齊精緻。

她拿起一隻杏酪,喂到蕭弈唇邊:“餘味親手做的,比外面酒樓賣的味道還要好,嚐嚐?”

蕭弈嫌棄。

又是甜不兮兮的東西,他一點兒也不喜歡。

然而小姑娘眉眼溫軟,他捨不得拒絕。

他低頭,輕輕咬了小口。

小姑娘雙眼亮晶晶的:“好吃嗎?”

他點點頭:“挺好吃的,跟你一樣甜。”

“二哥哥,這般境地,就不要再說情話了吧?”

“那不成。便是刀架在脖子上,該說也是一樣要說的。”

南寶衣氣短。

想起前世,他被兩百萬大軍圍困,依舊能夠巍然不動地坐在軍帳,安靜地擦拭她的骨灰罈,絮絮地對著罈子傾訴念想,她便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午後。

魏太師要求判處蕭弈流放南疆之刑,沈議潮附和。

南寶衣提議道:“與其流放千里,不如貶為庶人。蕭道衍並非庸人,如果他在南疆煽動百姓自立為王,那麼魏太師和沈小郎君是否擔得起後果?畢竟,他可是有謀反前科的。”

她說得很有道理,那對翁婿一時無言。

魏太師胖胖的手掌心,盤著兩枚核桃。

他笑眯眯的,到底不肯輕易放過蕭弈,溫聲道:“既然南大人認定蕭道衍會謀反,老夫以為,不如判處他在廣恩寺監禁終身。”

“那不成。”

南寶衣反對。

監禁終身,想暗中做點什麼都不方便。

她微笑:“聽聞當年雍武帝,曾在鬥獸場做過奴隸。如今鬥獸場重開,不如也將蕭道衍送進去。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三個男人都有些吃驚。

去鬥獸場當奴隸,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

不是說南家五姑娘,愛蕭道衍愛得難以自拔嗎?

怎麼如此狠心?!

南寶衣起身,負著手在蕭弈身旁轉了一圈:“眾所周知,蕭道衍是我看中的男人。你們判他監禁終身,我如何與他再續前緣?三位大人不妨賣我一個面子,罰他去鬥獸場當奴隸。

“明日,我會花重金買下鬥獸場,屆時我便是他的主人。他若敢謀反,我南家同罪。以我南家滿門做擔保,皇后娘娘能放心,滿朝文武都能放心。而我自己,也能如願得到他。”

少女侃侃而談。

那自信的姿態,那霸道的氣場,那跋扈的豪橫,簡直宛如第二位沈皇后!

她也確實字字在理。

魏太師琢磨著,與其讓蕭道衍在廣恩寺被監禁終身,確實不如讓他去鬥獸場充當奴隸來得解氣。

他很開心這個提議,因此率先同意。

其他人自然沒有異議。

南寶衣悄悄鬆了口氣。

……

解決完蕭弈的事,南寶衣不出意外地被沈姜召見。

她徑直入宮。

隔著珠簾,她恭敬地單膝跪地:“給皇后娘娘請安。”

沈姜坐在妝鏡臺前,漫不經心道:“你進來。”

南寶衣踏進珠簾。

沈姜遞給她一把玉梳子:“為本宮梳頭。”

南寶衣不卑不亢,認真地為她梳起長髮。

沈姜盯著鏡中的少女,聲音慵懶:“怎麼,如此羞辱阿衍,是想拿他當禮物,投靠本宮?”

少女坦坦蕩蕩:“是。”

沈姜笑了:“阿衍和青陽把你從宮變中摘出去,為的就是把你安排在本宮身邊當奸細,本宮心知肚明。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本宮的眼皮子底下,你也好意思說投靠本宮?”

“世家品評在即,南家若想位列世家,就得投靠娘娘。”南寶衣很有耐心地為她梳頭,“更何況,把二哥哥貶為奴隸,他就是臣的私有物,不會再有別的女人與臣共享他。皇后娘娘,臣很清楚,投靠您,於公於私,都是最好的選擇。”

她說著話,緩緩抬起眼睫:“聽聞娘娘年輕時,曾親自率領千軍萬馬橫掃諸國。娘娘這般疑慮,可是因為年紀漸長,心性膽怯,所以不敢收下微臣?”

沈姜把玩著金步搖。

鏡中少女眉目堅定,這副倔強神情,與年輕時的她竟有三分相像。

沈姜笑出了聲。

她道:“自打本宮掌權以來,就允許女子為官。可惜二十年來,沒有哪個女子,像你這般大膽。南寶衣,本宮賞識你,願意吃你的激將法。你想投靠本宮,本宮允了。南家想位列上品,可以。但是,你得幫本宮做一件事,來證明你的忠心。”

南寶衣放下玉梳子。

她拱手:“當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