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抱著姜歲寒哭了一場,起初的擔憂和膽怯消失不見,只餘下對新生命的期盼和歡喜。

姜歲寒遞給她一塊手帕,道:“我會親自幫你制定食譜。總而言之,養胎的事就交給我了。”

南寶衣擦乾淨眼淚。

黑白分明的瞳珠宛如水洗,更加清澈明淨,盛滿了細碎的光。

她彎著眼睛,臉頰泛著桃花浮紅,雙手下意識地放在肚子上:“姜大哥,你知道懷著寶寶,是什麼感覺嗎?”

姜歲寒默默不語。

他一個大老爺們兒,要是能體會到懷孕是什麼感覺,他就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南寶衣低頭,看著平坦的腹部:“就像是懷揣著世上絕無僅有的一顆明珠……雖然我的這一顆明珠,不能叫別人看見,但我還是很歡喜!”

她的眼睛裡有光。

姜歲寒被她的情緒感染,笑道:“那先取個名字吧?”

“取名?都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更何況……”少女眉目溫柔,“取名這樣的大事,我想讓二哥哥也參與進來,他一定會比我更加高興!”

……

皇宮。

昭陽宮。

蕭弈負手站在廊下,注視著滿目秋景。

他的眼皮突然跳了跳。

也不知怎的,這一刻他突然心神微動,像是發生了什麼喜事。

原本蕭索的秋景,在他眼中突然萌發出無限生機。

目光落在阿弱身上。

許是被小傢伙影響,才產生的這種情緒吧?

小傢伙難得能出書房玩耍,抱著宮女給他做的小風車,在園林裡吹著風跑來跑去,瞧見地上有掉落的柿子,便忍不住撿起來,興沖沖地跑到他跟前。

小傢伙仰起頭,獻寶般高高舉起柿子,奶聲奶氣道:“父親,您看,阿弱撿到了一顆柿子!”

蕭弈接過。

柿子圓圓鼓鼓,泛著金黃色澤。

放在鼻尖下輕嗅,是今秋的味道。

“父親,嬤嬤說,樹上結了柿子,秋天就到了。”阿弱搖頭晃腦,“‘白商素節,月即授衣’,父親,咱們該叫宮人備制寒衣啦!”

小傢伙說話時一板一眼,還知道引用書上的話。

蕭弈摸摸他的小腦袋,牽著他的小手踏進宮室園林:“昨日學的書,可都溫習過了?”

“溫習過了。”阿弱乖巧,“父親,我很想念阿孃,咱們一起摘些柿子,做成柿子餅給阿孃送去,叫她也嚐個鮮,可不可以呀?”

蕭弈彎了彎薄唇。

小傢伙提起柿子餅,倒是令他想起了當年還在錦官城時,他出徵夜郎國,南嬌嬌給他做的那些柿餅。

柿肉甘甜,糖霜潔白。

朝聞院的春夏秋冬,彷彿近在眼前。

鳳眼裡藏著思念,他輕聲道了好。

……

南寶衣收到父子倆派宮人送來的柿子餅時,正在上陽宮讀書。

她如今還是名義上的四皇子妃,除了隔三差五回一趟南家,其餘時間便都待在蕭隨的宮殿裡。

餘味笑著呈上雕花木盒:“主子叫人送來的,說是和小公子一起做的,您看看喜不喜歡。”

南寶衣期待地開啟蓋子。

裡面盛放著整整齊齊的六隻柿餅,金黃圓潤,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糖霜,像是把一整個秋天都藏在了這隻木盒子裡。

寢殿裡漸漸瀰漫出糖霜和柿香,格外沁人心脾。

“柿餅!”

南寶衣忍不住笑了。

她拿起一隻,淺淺咬了小口,柿肉甘香而甜美,在齒頰間融化,整個人像是置身於山野林間,連呼吸都變得勻淨。

想著這些柿餅是那父子倆親手做的,她笑容更深。

她放下柿餅,吩咐道:“把我從家裡帶來的那幾匹布料拿出來,送去昭陽宮,就說是回禮。”

餘味招呼著宮婢,很快搬出那幾匹錦料。

黑色緞面的那匹,織著金色鶴羽花紋,南寶衣覺得很適合裁製秋天的大氅,搭配雪花紋的白綢襯袍,一定很適合二哥哥。

那匹硃砂紅提花紋的蜀錦,適合給阿弱做衣裳,小傢伙生得粉雕玉琢,該穿鮮亮點才好。

餘味帶著宮婢去送衣料的時候,南寶衣在案上鋪開筆墨紙硯。

她提筆蘸墨,在紙上落了“和離書”三個簪花小楷。

當初嫁給蕭隨,是沈皇后分化她和二哥哥的手段。

如今,她有了二哥哥的孩子。

她想得到自由身,哪怕這份自由,不能對任何人言說。

寫完和離書,她徑直去了蕭隨的寢殿。

寢殿裡瀰漫著藥香,幾個伺候的宮女見她過來,連忙福身行禮。

南寶衣屏退了她們,獨自踏進內殿。

內殿凌亂,書架橫七豎八地擺放在四周,地板、書案、窗臺,到處都是翻開的古籍。

十八九歲的少年,穿一襲白色常服,竹節玉簪挽著鬆鬆垮垮的髮髻,單手支頤歪坐在地毯上,盯著嫋嫋升起的香爐,不知道在想什麼。

矮案上有排開的銅錢陣法,看起來神神道道的,跟她師兄一品紅有的一拼。

南寶衣在矮案對面坐了:“四殿下?”

蕭隨回過神。

他淡淡道:“作甚?”

南寶衣把和離書放到他面前:“這份東西,還望你簽字畫押。沈皇后那邊,咱們還得演下去,但實際上,我要你我再無瓜葛。”

蕭隨對她原也沒有興趣,當初娶她不過是權宜之計。

他提筆,毫不猶豫地在兩份和離書上簽字畫押。

他遞了一份給南寶衣:“母后那邊,如何了?”

南寶衣收好和離書:“皇后娘娘一直在選拔女官。以前女官不準上朝議事,就算是我,也只能跟娘娘一起待在帷幕後聽政。現在,娘娘下旨,要求所有女官一起上金鑾殿,享受與其他官員同等的權力。”

蕭隨:“朝中,意見很大吧?”

南寶衣點點頭:“明天就會正式執行這道旨意,明天的朝堂,大約會很熱鬧。”

寢殿陷入寂靜。

過了片刻,南寶衣真誠道:“其實,也有很多女官既有才華又有見識。我認為,女子為官並不是壞事。哪怕今後沈皇后倒臺,我也仍舊希望,女子可以繼續讀書做官,而不是拘泥在後院。”

蕭隨捻著黑檀佛珠:“那是未來的事了,本王只在意當下。西南那邊的軍隊,已經開始排程。新年之前,本王想看見一個嶄新的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