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倆商議妥當。

第二日,南寶衣藉著幫黎大娘借油壺的名頭,偷偷跑到那戶人家,打聽他們前往長安的時間。

那戶人家是對姓張的中年夫妻,帶著三個孩子。

張娘子拉了南寶衣的手,戒備地瞅一眼院外,好心提醒:“明天辰時,我們在東邊村口的小樹林等你們。

“小娘子,別怪大姐沒提醒你們,那戶姓黎的人家兇橫著呢,以前給傻兒子買過媳婦,沒兩天就被活生生打死了……當今律令,傻子犯事,判為無罪,所以誰也不能奈何他們家,可惜了那如花似玉的閨女。你們逃走,是對的,只是得小心些,別叫那家人發現。”

南寶衣謝過她。

抱著油壺回到黎家小院,她把張娘子的話講給南胭聽。

南胭坐在屋舍裡的小板凳上,高高捋起裙襬,正往膝蓋上敷藥。

聞言,她抬起眼簾:“這個村子遠在深山老林,如果錯過張娘子一家的牛車,咱們不知何時才能逃出去。妹妹,咱們必須抓住這唯一的機會。”

南寶衣謹慎認真:“我都聽姐姐的。”

南胭見她乖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臉上的傷疤,眼眶微紅:“從今往後,姐姐會保護你……”

可是黎家的動作,比她倆想象得更快。

是夜。

南寶衣和南胭坐在榻上,仔細商定明天黎明偷偷逃走的細節,黎大娘忽然喜氣洋洋地走進來,手裡還拿著一件紅羅裙。

她笑道:“你倆恢復得很快,我心裡真是高興。這件紅羅裙是四十多年前,大娘出嫁時穿的,可值錢了。送給你們姐妹,好不好?”

南寶衣望去。

紅羅裙破舊發黑,袖口和領口上還有斑駁油膩的汙漬。

給她當擦腳布,她都嫌髒。

只是……

少女的丹鳳眼中劃過暗芒。

黎大娘特意強調“出嫁時穿的”,顯然是急不可耐,急於促成她們和傻子的婚事,其心可誅!

她瞟向南胭。

南胭弱柳扶風般下榻,溫婉大方地行了個福身禮,嬌聲道:“多謝大娘美意,這件紅羅裙做工精緻,這走線,這繡花紋,當真是再絕妙不過!”

她捧著紅羅裙嘖嘖稱讚,彷彿沒見過這等好物。

黎大娘被她哄得眉開眼笑,慈藹道:“大娘剛剛翻過黃曆,今天宜嫁娶,不如你倆今夜就跟了你們表哥。這個月懷孕,到明年開春就能生兩個大胖小子,你們姐妹加把勁兒,三年生四,五年抱六,以後家裡孫子成群結隊的,多熱鬧呀!”

南寶衣暗暗翻了個白眼。

生那麼多孫子作甚,家裡是有皇位要繼承嘛?

南胭狀似嬌羞,柔聲道:“可是我們姐妹還沒有準備好,和表哥也沒什麼感情,還請大娘寬限些時日……”

“洞房這種事,要什麼感情?!”黎大娘不悅,意識到自己語氣太兇,又連忙道,“大娘是說,等你們成了家,慢慢不就有感情了?咱們女人啊,都是這麼過來的。等你們再懷個孩子,可不就過上了幸福美滿的日子?你看,大娘嫁了人生了子,如今小日子過得多好啊!”

南寶衣瞥向她。

她穿得破破爛爛,一年三百六十日起早貪黑地幹農活兒,還得侍奉老男人和傻兒子。

這樣的日子,也叫好?

可別禍害她和姐姐了!

她想著張娘子說過的話,怕黎大娘手裡沾過人命,不願惹怒她,因此出聲道:“黎大娘,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反正姐姐手上有老鼠藥。

黎大娘滿意地笑了。

她把傻兒子叫進來,叮囑道:“壯兒,你今晚就歇在這間屋裡,以後都要歇在這裡,記住了?這兩個妹妹,是你的婆娘,以後要給你生孩子的。”

傻男人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黎大娘促狹地笑了笑,扭著腰身,得意地離開屋舍。

南寶衣聽見了掛鎖的聲音。

她和南胭對視一眼。

屋舍從外面反鎖,她們想逃走,只能翻窗。

不過眼前最要緊的,是怎樣對付這個傻子。

傻男人沒靠近兩個姑娘,只坐在板凳上,剝野果子吃。

南寶衣試探套話:“你可娶過媳婦?”

傻男人從沒被姑娘家搭過話,羞澀地點點頭,倒豆子似的傻氣道:“娶過兩個,是俺娘從山外面騙進來的大閨女。她們讀過書,不安分,不肯生娃,還總想逃跑,俺娘就讓俺打她們。俺力氣大,不小心把她們腿打折了。娘說沒錢給她們看診,養著浪費糧食,就叫俺勒死她們,扔山裡喂野狗了!”

南寶衣心驚肉跳。

這家人,真狠吶!

她盯著傻男人,他正專心吃果子,彷彿人命對他而言什麼也不是。

許是白日裡幹農活兒累著了,傻子吃完野果子,並沒有對她們做什麼,漸漸躺在板凳上睡死過去。

鼾聲如雷。

南寶衣忌憚道:“把他綁起來吧。”

南胭點點頭。

農家小屋,最不缺的就是各種農具。

南胭拿來兩指粗的麻繩,輕手輕腳地繞過傻男人,把他綁在了長凳上,還繫了個死結。

這一夜,南寶衣和南胭幾乎沒有閤眼。

她們緊緊牽著手,始終警惕地注意著綁在長凳上的男人。

至黎明。

東方終於浮現出魚肚白。

南胭揉了揉滿是紅血絲的杏眼,輕輕推開木窗,利落地翻過去,又把手遞進來:“妹妹!”

南寶衣盯著傻子,道:“姐姐,咱們在小樹林匯合,我還有點事。”

南胭愣了愣,想起自己也有點事,於是點頭答應。

南寶衣走到牆角,拿起靠在那裡的大鐵錘。

也不知怎的,屋子裡明明擺著一堆鐮刀、鋸子等玩意兒,但她偏偏看這隻大鐵錘最順眼。

可能她當頂尖高手時,最趁手的兵器就是大鐵錘吧。

大鐵錘黝黑沉重,她拖起來很是費勁兒。

拖著鐵錘行至傻子身邊,他還在呼呼大睡。

南寶衣站立片刻,掄起鐵錘,猛然砸向他的腦袋!

血液四濺!

她淡漠地擦去濺到臉頰上的血漬。

當今律令,傻子犯事,可以判做無罪。

律令保護傻子,那麼,誰來保護無辜被害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