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跳下鞦韆架:“二哥哥,我要回松鶴院啦!”

她得去看看,長輩們都在說些什麼。

此時,松鶴院花廳。

南胭聽完黃氏的話,小臉蒼白,搖搖欲墜。

程家竟然要退她的親,轉而迎娶南寶衣?

憑什麼?!

就因為她昨夜去薛家別莊赴宴?

可歸根究底,還不是因為程德語邀請,她才去的嘛?

這證明她把程德語放在了心上啊!

她神色倉惶地看著黃氏,“伯母,昨夜之事,是否有些誤會?”

“誤會?”黃氏冷笑,“你姨娘新喪,你卻急不可耐地奔赴宴席勾搭權貴,是不是不孝?你身無分文卻還要租借首飾打扮自己,是不是虛榮?你深更半夜和二郎同乘一車,是不是不知廉恥?到底是外室所出,雖才名在外,卻終究登不得大雅之堂!”

一番話猶如耳光,狠狠打在南胭臉上。

淚珠滾落,寸長的指甲生生把掌心掐得血肉模糊。

十年了……

自打她懂事起,她就苦心孤詣積攢名聲,參加了無數宴會,才終於以低微的外室女身份,搏下才女之名。

可是,就因為她娘死了,而她沒有乖乖在家盡孝,她的才女之名,她的秀外慧中,她辛辛苦苦積攢的所有名聲,都徹徹底底毀於一旦……

甚至就連她機關算盡求來的姻緣,也都煙消雲散。

她往後踉蹌了幾步,扶住花幾,才沒有狼狽跌倒。

黃氏絲毫不顧她的臉面,含笑轉向老夫人,“南老太君,我們此番是真心實意來向嬌嬌提親的。她是個好姑娘,秀外慧中,知書達理,又長得惹人憐愛,我們家二郎喜歡得不得了呢!”

老夫人垂著眼皮,厭惡地揉著額角。

半晌,她回絕道:“南家雖是商戶,卻也是要臉面的商戶。我們家的女兒,並非菜地裡的蘿蔔,可以任由你們挑三揀四,拿姻緣當兒戲。程夫人請回吧,從今往後,你我兩家,再不談姻緣。”

侍女立刻端走黃氏手邊的清茶,換上一盞甘草熬煎的湯水。

以茶待客,點湯送客。

端上湯水,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黃氏臉色難看。

她緊了緊寬袖,又勉強笑著轉向程葉柔,“葉柔,你如今是嬌嬌的嫡母,若是允了嬌嬌和二郎的婚事,咱們兩家也算親上加親——”

“嫂子慎言。”程葉柔溫聲,“錦官城的官家貴女多不勝數,你又何必專挑南家的姑娘?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堂堂太守府,覬覦南家姑娘的嫁妝呢。”

被戳穿心事,黃氏徹底惱了。

她籠著寬袖,“噌”地站起身。

往外走出兩步,她轉身端起那盞甘草湯水,故意當著南家女眷的面,如同祭奠般潑在地上。

她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江氏輕笑:“堂堂太守夫人,半點兒氣量也無。”

她招了招手,兩名侍女立刻收拾起地面。

老夫人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南胭,淡淡道:“你們都下去吧,我有話與南胭說。”

江氏等人走後,南胭紅腫著一雙淚眼,恭敬地在老人面前跪下。

她仰起頭,臉上滿是孺慕,嗓音嬌弱細媚:“祖母……”

“你知道,這些年來,我始終不喜歡你的姨娘。”老夫人沉聲,“當年你父親訂了宋家的親事,我特意把你姨娘叫到府裡,給了她兩萬兩紋銀,請她離開錦官城,去別處謀生。她收了銀子答應得好好的,轉眼卻又勾上你父親。這般言而無信,實在令人鄙夷。”

南胭細聲:“姨娘出身三教九流,未曾讀過書,因此做事小家子氣了些,請祖母勿要怪罪。”

“你倒是讀過書,可青城山桑田一事,不正是你的手筆?”

老人的聲音很是平靜,甚至連詰問的意思都沒有。

南胭的後背,卻沁出一層冷汗。

她小心翼翼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老人。

原來,她知道青城山桑田一事,是她的手筆。

她囁嚅:“是南寶衣告訴祖母的嗎?祖母,她冤枉我……”

老夫人諱莫如深。

這個訊息,是她花重金,託人從百曉生那裡買來的。

她淡淡道:“你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你只要知道,我們南家,已經不欠你什麼了。”

“祖母!”南胭淚如雨下,嬌弱無依地抱住她的腿,“同樣都是您的孫女兒,可您這麼多年,從未抱過胭兒,逢年過節,也從未跟胭兒團圓過……孫女兒委屈!我與姨娘根本沒什麼感情,我對祖母,才是真正的孺慕敬重!”

她哭得十分厲害。

因為她知道,要想繼續在南家待下去,就得討好這個老太婆。

老夫人始終面色冷淡:“放心,把你叫進來,不是為了跟你算賬。”

南胭怔住。

老夫人慢慢道:“東街米鋪的董老闆,曾受過我南家的恩惠。他如今年方二十容貌俊秀,尚未娶妻,家中薄有資產,一直想與我南家結親。我會給你置辦一筆嫁妝,讓你嫁去他家。從今往後,好好與他過日子。”

南胭跪坐在地,拼命搖頭。

叫她嫁給米鋪老闆?!

她可是錦官城赫赫有名的才女,怎麼可以嫁給米鋪老闆?!

別人會看不起她的!

季嬤嬤不顧她的大哭大鬧,示意丫鬟把她拖出去。

花廳漸漸安靜。

季嬤嬤親自替老夫人揉著額角,溫聲道:“您為小輩操碎了心。”

“到底是老三的血脈,我又能怎麼辦呢?”老夫人感慨,“那董老闆老實溫厚,不會苛待她。嫁給他,是她的福氣。怕只怕,她不僅不肯領我這份好心,還要怨恨我妨礙她的前程哩!”

“您為她安排好姻緣,已是仁至義盡。她若不領情,也怨不得您。”

光影斑駁。

老夫人疲憊地抬起手,示意季嬤嬤退下。

她看了會兒紅漆槅扇邊的兩排身高刻痕,眼神漸漸柔和。

慢慢的,她望向屋外。

屋外裡種著一株枇杷樹,是老頭子還活著時,親手種下的。

二十多年過去,如今枇杷樹已亭亭如蓋。

今冬開盡的枇杷花,在春風中搖落滿地。

她聽著風,看著樹,想著她的孫女們兒,想著故去的老頭子,心中漸漸十分溫柔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