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算是說到黃氏心坎裡去了。

她輕搖團扇、翻看賬冊時,南胭又恭聲道:“婆母,胭兒知道您一向厭惡南寶衣,因此特意為她安排了一場大戲,想必很快就能上演。”

“大戲?”

“是的,大戲。”

“那我倒要拭目以待了。”

黃氏輕笑著,又翻了一頁賬冊,狀似漫不經心道:“說起來,老爺後院又有個姨娘要臨盆了。也不知這回生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南胭神情微凜。

自打來到程家,黃氏總藉著她的手對付後院女子,幫她固寵。

死在她手裡的人命,連大人帶小孩兒,已有七八條。

她垂下眼簾,恭聲道:“程家只有一位女主子,那就是婆母。程家也只有一位公子,那就是程哥哥。那個嬰兒是沒有福氣來到世上的,您放心。”

黃氏很滿意她的識相。

於是她放下賬冊,親手把她扶起來,“你這孩子,總跪在地上做什麼,還不快起來?若是跪壞了膝蓋,我和二郎都要心疼的。”

“多謝婆母體恤。”

南胭小心翼翼地在圈椅上坐了,輕輕揉著膝蓋。

快要臨盆的姨娘……

送給南寶衣的童謠……

她正缺個小孩兒,演繹童謠裡的幼嬰呢。

這個時候,想必夏明慧已經命人在蜀郡傳唱那首童謠了。

她不禁彎起唇瓣。

這一次,她定然要南寶衣死得很。

……

錦官城是蜀郡最繁華的城池。

難民們不約而同地往錦官城而來。

城外帳篷十里連營,難民們拖家帶口,排隊進入城中,懇求程太守開倉放糧、救濟百姓,開鑿溝渠灌溉家園。

程太守卻在城中貼滿布告,稱糧食早已開倉放盡。

南家老夫人慈悲半生,不忍心見那些孩子捱餓,因此將南府的儲備糧食放了出去,每日在府門前施粥布善。

因為湧進來的難民太多,所以每人每天只能領一碗粥、一碗水、兩個饅頭,但好歹是能支撐一天的。

蕭弈巡視軍營回來時,正是黃昏。

南府門前支著攤位,他家那位小嬌娘,穿嫩黃襦裙,扎著小碎花頭巾,笑容甜甜地幫忙施粥。

夕光在她精緻的髮梢和眉眼上跳躍,她像是會發光的小仙女。

他騎在駿馬上,遠遠瞧著,薄唇不自覺地彎起弧度。

而不遠處樓閣之上,南胭領著黃氏,也正觀看。

黃氏不悅:“南胭,這就是你說的大戲?近日南家的聲譽都要上天了,百姓人人稱頌,甚至還有人說他家比官府更可靠,真是氣煞人了!這施粥布善,究竟有什麼可看的?!”

“婆母,您再稍微等等,好戲馬上就要開場。”

南胭笑靨如花。

排隊的難民之中,幾個中年男人遠遠對視,暗暗點頭。

其中一人敲了敲手裡的銅碗,搖頭晃腦地唱道:

“邪崇女,居錦城,穿寶衣;邪崇女,飲鮮血,吃幼嬰;邪崇女,天降災,赤千里……”

隨著他哼唱,其他人對前後左右道:“這首童謠,我曾在家鄉聽過!”

“我也聽過,總覺得像是在暗示什麼。”

“說起來,那位南家五姑娘,名字裡就有‘寶衣’二字呢。”

“難道她就童謠裡的是妖女?是她引起的大旱?”

也有老幼婦孺,不肯相信。

“南五姑娘可心善了,我們家沒有男丁,都是靠著她悄悄賙濟清水和米粥,才能活到現在。”

“我們家也是……”

“砰”的一聲響,忽然有人惡狠狠砸碎瓷碗。

“南家出了個妖女,竟還好意思在這裡假惺惺地施粥布善!說不定只有燒死她,才能天降甘霖!我要求燒死妖女,為民除害!”

隊伍裡的那幾個男人,紛紛振臂高呼:

“燒死妖女,為民除害!”

他們說的煞有其事。

原本懷疑的聲音,被徹底壓了下去。

一些本就性格暴戾的難民,很快被煽動。

那首童謠在錦官城以外傳唱甚廣,他們或多或少都曾聽過,也覺得南寶衣和童謠裡的邪崇女相當吻合。

精緻嬌美的容顏,成了妖女的象徵。

施粥布善的舉動,像是故意籠絡人心。

自打旱災發生以來,他們連日所遭受的委屈和悲憤,亟需一個發洩口,他們甚至根本不在意事實真相究竟如何。

他們群情激憤,跟著砸碎飯碗,振臂高呼:

“燒死妖女,為民除害!”

“燒死妖女,為民除害!”

呼聲經久不絕,連綿成片,震撼人心!

南寶衣手裡還端著饅頭。

她怔怔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像是心有所感般,下意識抬頭望向遠處樓閣。

花窗後面,南胭微笑著朝她頷首,遙遙敬酒。

南寶衣瞭然。

在都安堰時,南胭和夏明慧沒能殺她,她就料定這兩人還有後招。

沒想到,竟然是如此陰毒的後招。

難民化作暴民,不顧一切地衝了過來。

好好的施粥攤位被擠垮,處處都是打砸搶的暴行!

管家及時帶著僕役們護住南寶衣,才沒叫她被暴民們毆打!

南寶衣提著裙裾往府裡走,暴民卻圍住他們,叫囂著要把她燒死。

僕役們手持棍棒,緊張對峙。

“邪崇女!她是童謠裡的邪崇女!”

“燒死她,燒死她!”

“原來南家這些天施粥布善,只是惺惺作態!”

“真叫人噁心!”

“燒死她,燒死她就能下雨了!”

那些聲音刺耳至極。

南寶衣漸漸紅了眼圈。

她雙手死死捏著裙裾,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重生歸來行善積德,竟有一天,會被汙衊成邪崇女!

他們,就這麼容易被挑唆嗎?

正難受時,無數爛菜葉子朝她砸了過來!

甚至,還殘忍地夾雜著幾塊石頭!

她躲閃不及,連忙抱著腦袋蹲在地上。

爛菜葉子落了滿身。

石頭砸在腦袋上,好疼!

“二哥哥……”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呢喃。

馬蹄聲起!

街巷盡頭,蕭弈面無表情地策馬而來!

戰馬高高躍起,嚇得暴民們紛紛後退。

九尺陌刀,直接削掉了為首那幾個中年男人的腦袋!

血灑滿地,四周頓時鴉雀無聲。

蕭弈勒住韁繩,穩穩落在南寶衣身邊。

“南嬌嬌。”

他朝她伸出手。

南寶衣滿眼含淚,緩緩仰起頭。

那金相玉質的青年,逆著夕光橫刀立馬,眉眼溫柔。

“二哥哥!”

強忍的淚水,再無顧忌地跌落。

看見有小仙女問菜菜的微博,是“雲起風吹小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