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聽著,暗道這位又白又胖的中年貴婦,想必就是魏家夫人。

那麼她身旁的紅衣郎君,就是魏家嫡子魏少謙。

蕭青陽站起身。

她牽著南寶衣,看也不看魏家人,徑直往外走。

魏夫人氣得圓臉肉顫,罵道:“蕭青陽,你眼裡,可有我這阿姑?!皇后娘娘沒教過你規矩嗎?!”

(阿姑=婆婆)

蕭青陽駐足。

她俏臉清寒:“我的阿姑,絕不是你。”

南寶衣悄悄回眸。

魏夫人和魏楚楚一般德性,正氣得發出一連串公雞打鳴似的尖叫。

魏少謙手執摺扇一派風流,似是早已料到蕭青陽的態度,笑容意味深長,像是潛伏在陰暗角落裡的毒蛇,給人很不舒服的感受。

她隨蕭青陽回到禪院。

古柏參天,樹下積雪,滿目清幽。

蕭青陽站在青磚小徑上,垂著頭,用繡鞋踢了踢積雪。

她小聲:“我知道,母后讓你接近我,是為了勸我嫁給魏少謙。可是南家嬌嬌,你也看見了,我心中只有你五阿兄。我只想喚南夫人阿姑,我只想與你當姑嫂……”

少女像是一捧火。

赤誠,熱情。

南寶衣心疼她。

她不知道秀秀是怎樣的姑娘。

但帝姬多好啊,容貌好,功夫好,不僅對五哥哥有救命之恩,還肯放下架子去哄他。

她若是男子,她一定選帝姬!

五哥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想了想,把沈皇后與她的交易原原本本告訴了蕭青陽。

蕭青陽沉吟:“世家女尚且不能嫁庶族,我身為帝姬,更不可能嫁給庶族郎君。南家,必須被評為上品士族!”

南寶衣心道,可不是?

若能評為上品士族,她小堂姐也能有扶正的機會呢。

她道:“品評時間將近,可是家族聲望和先祖功績,我家一個也沒有。若能拿到卷宗,證明祖上曾是開國功臣,那麼至少能解決出身和功績這些難題……”

“交給我。”蕭青陽沉聲,“我會想辦法,偷到卷宗。”

瞅見南寶衣小臉擔憂,她捏住她的臉蛋,迫使她嘟起小嘴。

她安慰:“我是她親女兒,便是出了事,也不必害怕。”

南寶衣遲疑地點點頭。

心中卻道,南家欠帝姬的可太多了。

五哥哥一條命不說,若能拿到卷宗,這份情還不知道怎麼還。

蕭青陽昨夜沒睡好,回了禪房補覺。

南寶衣看著臨近黃昏,便去了後山見蕭弈。

山脈縱橫,古澗幽深。

參天古柏遮天蔽日,只漏下些許冬陽,空氣裡瀰漫著松柏甘香,林深處傳來鳥鳴,更顯山寺靜謐。

南寶衣沒等多久,蕭弈就獨自出現了。

見她來這麼早,他挑眉。

南寶衣連忙解釋:“我,我不是因為著急想見你才來這麼早,我只是無事可做,所以才……”

蕭弈薄唇抿著笑,“嗯”了一聲。

南寶衣耳尖緋紅。

他這般笑,倒像是坐實了她想念他。

可他們分明已不是情人。

她彆扭地轉過身,努力維持著上下級的疏遠關係,往林子裡走:“你約我來此,可是為了討論案情?我知道你仰仗我的智謀,沒有我,僅靠那個九喜,你怕是破不了案……”

蕭弈跟在她身後,盯著她雙髻上佩戴的兔毛小球球。

小姑娘自己手作的兔毛小球球,說是冬日裡點綴在雙髻上,看起來又漂亮又暖和。

她搖頭晃腦的,兔毛小球便也跟著跳躍,像是兔子精。

他沒怎麼聽她說話。

他悄悄伸手,戳了戳兔毛小球。

手感極好。

他覺得挺有意思,於是好奇地捏住它。

南寶衣沒提防,繼續往前走。

兔毛小球因為縫的不牢實,直接被蕭弈拽掉了……

南寶衣猛然轉身。

她驚訝地捂住雙髻:“你幹嘛拽我髮飾?”

蕭弈看著掌心的兔毛小球,略有些尷尬:“我給你擰回去?”

“你以為是凳子腿嘛,還能擰回去?”

南寶衣沒好氣,拿過兔毛小球,用絲線纏在絲帶上,又重新系上雙髻。

她繫好絲帶,問道:“你約我來此,究竟想做什麼呀?討論案子,也不見你出聲兒,只我一個人喋喋不休……”

林間寒風漸起,吹落了古柏枝椏上的積雪。

她雙髻上的嫩綠色絲帶隨風招展,丹鳳眼清凌凌的,哪像是嫁過人的女郎,美貌幼嫩得像是古書裡描述的山野精怪。

蕭弈眸色漸深。

“你再不說話,我就回寺院了,不像雍王殿下清閒,我手頭邊還有一堆事要做——唔!”

蕭弈捏住了她嘰嘰呱呱的兩瓣櫻唇。

他垂眸:“不討論案情,就不能約你出來嗎?南嬌嬌有多久,沒陪伴我了?”

南寶衣瞳孔放大,黑白分明的鳳眼裡,盛滿了羞惱。

她努力掙開他的手。

她避開他的視線,懊惱地揉了揉唇瓣:“我又不是你什麼人……為何要陪伴你?從前就與你說得清清楚楚,你我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蕭弈哂笑,朝她靠近,“既然恩斷義絕,瞧見我與別的姑娘站在一塊兒,你醋個什麼勁?”

他氣息強勢。

南寶衣有點兒害怕,下意識後退,細背撞上了古柏。

蕭弈單手撐在她的小臉旁,把她牢牢禁錮在胸膛和樹木之間。

他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視他:“既然恩斷義絕,你為何始終不敢凝視我的眼睛?”

四野無人。

冬日裡天色暗得快,山中人聲寂寂,參天的古柏悄然化作一道道猙獰鬼影,獸物在山脈深處發出詭譎的叫聲,彷彿隨時會從某個黑暗角落竄出來。

夜裡的山寺,飄著些許燈籠,像是妖怪圈出的地界。

面前的蕭弈,褪去了少年時的桀驁不馴,仇恨壓迫著他成長,他周身更添幾分身居高位的深沉與城府,在黑暗里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總是令她害怕的。

她下意識拽住他的袖角,好聲好氣:“有什麼話,咱們回去說?”

蕭弈撥弄開她額間碎髮。

鳳眼沉沉。

他正值年輕氣盛的時候,可他沒有妻妾,也沒有通房。

滿心愛慕著南家嬌娘,偏偏連親一下都難如登天。

她還吵鬧著不要他。

蕭弈想著與她分開以後的旖旎夢境,喉結微微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