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廣一口茶噴了出來。

他跳起來指著阿弱,兇巴巴的:“你你你,你再說一遍!”

小傢伙委屈的什麼似的,“哇”地一聲就哭了。

南寶衣手忙腳亂,完全不知如何哄他。

老夫人斜眼睨了片刻,見小孫女帶寶寶完全不內行,只得認命般把小傢伙抱到懷裡,兜著他的小屁屁,在他背上輕拍了兩下。

她哄道:“不哭不哭,咱們把這小老頭攆出去好不好?”

小老頭……

南廣悶了一口老血。

他才剛過四十,容貌也算俊雅,去花樓裡喝茶,人家姑娘還會投懷送抱嬌滴滴喚一聲“南三爺”,他怎麼就老了?!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孃親!

阿弱乖乖靠在老人懷裡。

他眨了眨黒葡萄似的眼睛,糯糯道:“還是算了吧,他也怪可憐的。爹爹說,不能欺負弱小的人。”

老夫人驚喜。

這寶寶小小年紀,倒是格外懂事。

南廣卻是滿頭火氣。

這小兔崽子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他先是故意詆譭自己,然後趁著自己失態發怒,再反手一掏,可憐巴巴地為自己求情,以便在孃親面前博取好感!

不愧是蕭道衍的崽,好深的心機!

南廣如臨大敵。

他連忙辯駁:“娘,這小兔崽子——”

“好了!”老夫人不耐煩地打斷他,“你一個大老爺們兒,跟個小娃娃計較什麼?出去!”

南廣委屈。

他惡狠狠瞪了眼阿弱,才不甘心地往外走。

回頭時,卻看見阿弱正朝他扮鬼臉。

他更氣了!

南寶衣坐在旁邊看戲,見祖母肯疼愛阿弱,趁機笑道:“這幾日衙門裡事情多,沒時間照看阿弱,祖母替我照看好不好?”

南承易新喪,二房那邊算是塌了半邊天,連生意都顧不上。

老夫人本就悲傷,如今膝下多了個粉嫩嫩的小娃娃,倒是聊以安慰,排解憂愁。

她道:“早知嬌嬌兒抱他過來,就是為了此事。你放心,只要你不嫌棄他,我就不會苛待他。”

被拆穿目的,南寶衣靦腆輕笑。

她從果盤裡拿了只青皮橘子:“是孫女多慮了。”

青橘子皮被剝開,酸甜清新的柑香衝散了佛香。

老夫人替她理了理鬢角碎髮,惋惜道:“可惜我南家全族,沒個有出息的子弟,代嬌嬌兒在官場上奔波……嬌嬌兒,什麼時候累了,記得辭官歸家,這江山是蕭家的江山,何須我南家的女兒來扛?”

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老人的手掌略有些糙。

輕撫過少女白嫩的臉蛋,留下鵝脂香,是老人家最愛用的護手膏脂的味道。

南寶衣垂著眼睫,輕輕應好。

心裡卻很清楚,她絕不可能辭官歸家。

家族並沒有欠她什麼,相反,是她欠家人一場體面錦繡的前程。

……

終於到了長公主過壽這日。

南寶衣帶著野山參和太禧白前來祝壽,但見鎮國公府門庭若市,高朋滿座。

侍女笑眯眯地把她領去東南角的院子:“四姑娘盼著見您呢。”

南寶珠居住的院子精緻清幽,院子裡栽種著奇花異草,還別出心裁地養了幾隻丹頂鶴。

南寶衣覺得把丹頂鶴換成能吃的雞鴨鵝,小堂姐會更高興。

“嬌嬌!”

她剛穿過花徑,不遠處就傳來小堂姐歡喜的聲音。

她繫著斗篷站在屋簷下,凍得小臉通紅,大約已經等她很久。

雲髻花面,膚色晶瑩。

是想象中的長安貴婦模樣。

她情不自禁地綻出笑容:“小堂姐!”

南寶珠三兩步踏下臺階,牽住南寶衣的手,輕輕蹙起柳葉眉:“嬌嬌又瘦了……”

昔日她的小堂妹只愛紅妝,如今卻穿一身玄色官袍,不見珠釵綾羅,只剩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革帶軍靴。

南寶珠鼻尖微酸:“只恨我不是男兒身,讓嬌嬌在外奔波……”

“小堂姐已為人婦,卻還跟我哭鼻子,羞不羞呀?”南寶衣眉眼彎彎地捏了下她的臉蛋,左右望了眼,“小公爺呢?”

“在前院招待男眷。”南寶珠摸了摸她的袖口,見她裡面穿著保暖的夾襖,這才放心,“我領你去見長公主。”

穿廊過院。

長公主身份尊貴,還在寢屋梳妝。

南寶衣給她請了安,偷眼張望,她颯爽利落,舉止間自帶皇家貴氣,一看就知道是錦繡堆裡出來的高門主母。

長公主戴上修長的黃金護甲,抬眸打量她一眼。

她淡淡問道:“阿衍沒來嗎?”

南寶衣這才想起,她不僅是珠珠的婆母,她還是二哥哥的親姑姑。

她垂下頭:“二哥哥負傷在身,不方便出門。”

長公主嗤笑:“什麼負傷在身,怕是你嫌棄他身份低微,沒有臉面帶他出門吧?聽聞你如今投靠沈皇后,你為本宮祝壽,那麼本宮也祝你能靠著沈皇后,位列上品,直上青雲。”

這番話著實不怎麼動聽。

南寶珠急了:“殿下,我妹妹——”

南寶衣攔住她。

她不卑不亢地盯著長公主:“我做的一切,都代表二哥哥的意思。殿下信我也好,不信也罷,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

長公主品著這句話,忽然笑出了聲。

她玩味地抬了抬下頜:“本宮不過逗你一逗,你們姐妹緊張個什麼勁兒?阿衍要做什麼,本宮心知肚明。”

她轉向妝鏡臺,從容不迫地戴上耳飾。

原來是逗她……

南寶衣倒是鬧了個臉紅。

垂在腿側的雙手,更是無措地冒出一層薄汗。

二哥哥的家人個個脾氣古怪,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了。

南寶珠也吁了口氣,拿起盤子裡的一塊花糕:“嬌嬌嚐嚐,殿下這裡的花糕格外好吃,我問廚子討要秘方,他卻死活不肯告訴我。”

南寶衣哪有心思吃花糕。

她拿手帕擦去手掌心的薄汗,試探道:“殿下,我南家的女兒,沒有為人妾室的道理。若年底品評時,南家能位列上品,我小堂姐能否……”

她欲言又止。

長公主從鏡中看她。

南家的小女兒,眉目嬌美而稚嫩。

明明年歲不大,卻偏偏扛起了家族的事,朝堂的事。

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