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苦和十言領著天樞精銳,押送著二十幾個人踏進廳堂。

都是北方軍隊裡有頭有臉的人物,此刻深深垂著頭,不敢看任何人。

尉遲長恭的臉色瞬間鐵青。

這些人,是尉遲家族派往北方的細作!

家族每年都會派遣數十人前往長安,有的走薦舉,有的混軍功,而這二十幾個人都在長安埋伏了數十年,甚至已經在長安落葉生根娶妻生子,每年傳送回江南無數機密,無疑是最成功的細作。

可是他們……

竟然都被蕭道衍揪了出來!

沈姜垂眸飲酒。

美豔的面龐,浮著霜雪般的冷凝神色。

她知道南方一直在向北方輸送細作。

她很早之前就有稱帝之心,可她知道天下人不許女子稱帝,為了防止將來遭人報復,她特意留了一手,她不僅沒有揭穿任何細作,她甚至幫著他們掩飾身份,只為了擴大尉遲長恭的勢力,給自己多準備一條退路。

可她萬萬沒想到……

蕭道衍竟然如此智謀過人!

才不過短短几場小戰爭,他就找到了所有軍中細作!

不!

或者,或者說,這份細作名單,是有心人提供給他的……

沈姜深深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出南寶衣的身影。

是那丫頭暗中搗的鬼吧?

她慍怒,籠在寬袖裡的雙手忍不住地握緊。

一生大風大浪地過來,卻偏偏栽在了那小丫頭的身上,是她犯傻了……

還有蕭煜。

他究竟是不是……

蕭弈慢條斯理地站起身。

他步下臺階,薄唇噙著微笑,緩步走過一座座食案:“朕知道,這些人都是南方的細作。朕把他們一一找了出來,卻沒有殺他們……可知道朕為何不殺他們?”

眾人緘默。

蕭弈拍了拍一位老者的肩膀。

這老人曾是雍王府的幕僚,卻也是尉遲家族派出去的細作,此時被蕭弈拍了一下肩,立刻嚇得痛哭流涕,連忙跪地求饒。

蕭弈負著手,俯首看他,話卻是對著江左世家們說的:“朕可以殺他們,也可以放任他們繼續待在軍中,透露給他們錯誤的軍情,再借他們的口,把錯誤的軍情傳遞給你們。朕想在戰場上贏你們,將變得再簡單不過。”

他口吻譏諷,像是戲耍孩童。

世家們的臉色十分難看。

卻也明白,他說的都是事實。

蕭弈轉身:“朕沒有這麼做,是因為朕不願與你們交戰。南北本是一國,何必因為謀逆者的一點野心,就弄得民不聊生?朕佩服這些細作數十年不改初心的忠誠,即日起,朕不僅放他們迴歸故鄉,還賞金百兩。”

話音落地,滿廳震驚。

顧崇山譏笑一聲。

憑他對蕭弈的瞭解? 那殺胚拿到細作名單,定然會加以利用? 在戰場上狠狠打敗尉遲長恭。

今日故作大度,如此狡黠地收買人心,想來是南家嬌嬌出的主意了。

細作們不敢置信地望著蕭弈,良久? 紛紛淚流滿面地叩首謝恩:“謝陛下大恩!”

感激的聲音,反覆迴盪在廳堂。

他們喚的是“陛下”? 而非“雍王”。

南方世家們面色各異? 彼此對視? 用眼神交流著各自感受。

南方的貴女們輕搖團扇? 偷偷窺視蕭弈? 嬌美的面龐上忍不住地流露出驚豔和愛慕。

尉遲長恭的臉色則變得難看至極。

蕭道衍當著他的面收買人心? 不要太過分!

他望向沈姜。

本該處於主導地位的她? 全程都不在狀態,大約還在想琴師和蕭煜。

尉遲長恭沒辦法? 只得冷笑:“雍王謀朝篡位乃是事實,不敬母親也是事實? 我等揮師北上,不過是為了給天下母親討一個公道!蕭道衍? 縱然你找到了這些細作,可你的軍隊都是北方人? 他們根本不擅長水戰。真正打起來,你還是會輸。既然不想生民塗炭,不如趕緊請降,自刎謝罪!”

蕭弈低笑。

他緩步回到席案,撩袍落座。

丹色玄邊冕服大氣沉穩,袍裾散落在蒲團邊,沒加十二旒珠的帝冠襯得他氣度高華瀟灑閒適,俊美昳麗的五官帶出幾分烈陽般不可逼視的尊貴,他已經具備一個帝王該有的威嚴。

他執起三鼎黃金酒樽,微笑:“朕初次下江南,今日宴請諸位愛卿,特意為諸位準備了精彩的下酒菜,請諸位移步江畔,與朕一同觀看。”

下酒菜……

眾人面面相覷。

樓上。

南寶衣飲盡杯中酒。

以二哥哥的性子,所謂的“下酒菜”,恐怕是送給尉遲長恭的下馬威——一場精彩的水軍演習。

尉遲長恭認定北方人不擅長水戰,卻不知二哥哥是天生的將領,陸戰也好、水戰也罷,他就沒有怕過誰,他親自訓練的水師,必定能叫尉遲長恭大開眼界。

“嬌嬌……”

南寶珠貪杯,沒在意廳堂的動靜,早已喝得雙頰酡紅。

她給南寶衣添滿美酒:“今日咱們姐妹團聚,我心中高興……來,咱們多喝幾杯!”

南寶衣想去看蕭弈的水師演習,脆聲道:“珠珠,這麼喝多沒意思,咱們也去江邊看看下酒菜!”

她起身要走。

南寶珠醉得迷迷糊糊,只隱約聽見了“下酒菜”三個字。

她一把拽住南寶衣,特大方地塞了一隻醬肘子到她嘴裡:“喏,下酒菜,快吃!”

南寶衣叼著醬肘子,求救般望向寒煙涼,卻驚悚地發現這姑娘也醉得厲害。

寒煙涼正撩起袖管,霸道地走到一面巨鼓前,抄起鼓槌就開始敲,一邊豪邁地放聲高歌:“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南寶衣:“……”

得,這又瘋了一個。

她惦記著二哥哥的水師演習,想偷偷摸摸地溜走,卻被南寶珠和寒煙涼扣下,豪邁地給她灌酒:“姐妹一生一起走,誰先成親誰是狗……”

南寶衣:“……”

懷疑人生。

寒老闆也就罷了,小堂姐一個嫁了人的,舞得那麼嘚瑟是想幹啥?

……

江邊的演習,在一個時辰後結束。

蕭弈等人回來時,看見廳堂滿地狼藉。

三個小姐妹也不知喝了多少,寒煙涼趴在沈議潮的席案上嘔吐,南寶珠手舞足蹈地唱“夫君你是不是餓得慌”,他家小嬌娘雙頰酡紅,委屈地抱著酒罈子哄寶寶睡覺……

沈議絕兄弟表情詭異。

寧晚舟默默假裝自己不存在。

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