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親送別,往往會一路送到灞橋。”

蕭弈牽著照夜玉獅子,走得不疾不徐:“送到灞橋的時候,再折下橋頭柳枝相贈,因此‘灞橋柳’也有離別之意。”

四周熙熙攘攘,忽的一聲尖嘯沖天而起,金色的焰火在夜穹上瞬間綻放,緊接著,無數焰火緊跟著沖天而去,黢黑的夜幕立刻變得絢爛多彩。

“真……”

南寶衣仰頭觀賞,滿臉驚歎。

蕭弈卻只看著她。

小姑娘在橋頭騎著照夜玉獅子,臉兒嬌美,清亮圓潤的瞳孔裡倒映出無數焰火,是今冬長安最的風景。

焰火映在她眼中。

而她藏在他心上。

他揚了揚薄唇,跟著望向天穹:“你若喜歡,除夕夜的時候,我也給你放滿城煙火。一直沒跟你說,封后聖旨我已經擬好了,本想在除夕時送到你家,只是今晚見你高興,我想讓你更高興些……”

他的聲音一貫冷淡如寒冰。

只是跟南寶衣說話時,他總忍不住放得溫柔,對他而言,南嬌嬌是吹融堅冰的春風,他愛不釋手,還想將春風永遠禁錮在身邊。

南寶衣聽著他的心意,笑容更加嬌甜。

自打在盛京分別以後,她就不再是他的王妃。

她好想正正經經風風光光,重新嫁他一回……

她正歡喜著,脖頸處突然蔓延開疼痛。

被蚊蟲蟄了嗎?

她下意識伸手摸向頸子。

漫天煙火下,她低下頭,清楚地看見自己摸了滿手的血。

她怔了怔。

那血液嫣紅刺目,順著她的手指滴落,染紅了她的裙裾和馬鞍。

她再去摸,溫熱的血液仍舊流淌不止,哪裡像是被蚊蟲叮咬的樣子,倒像是……

刀傷!

腦海中千迴百轉,最後浮現出沈姜的身影。

雙生蠱……

沈姜出事了……她自刎了?

她不想孤零零活在冷宮裡,她不堪忍受冷清寂寥的歲月,所以設法拿到了利刃,自刎在這樣歡喜的長夜裡……

南寶衣的小臉蒼白如紙。

她的指尖顫抖著,淚珠大顆大顆地滾落。

沈姜一心求死,可她還不想死啊……

她忍受了那麼多年的坎坷艱難,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好不容易能和二哥哥長相廝守,她不想死……

對死亡的恐懼,促使少女淚如雨下。

她止不住頸間的血,聲音嘶啞顫抖:“二哥哥,二哥哥……”

蕭弈抬頭。

入目所及,鮮血淋漓。

他的小姑娘脖頸上出現了一道醒目刀傷,她滿手是血渾身輕顫,已然哭成了淚人兒,昔日清潤靈徹的丹鳳眼緋紅如花瓣,盛滿了害怕和慌張,正求救般地凝視他,小心翼翼又抱著期望地喚著“二哥哥”。

這一刻,滿街的熱鬧焰火和喧囂都離他遠去。

他耳鳴得厲害,雙眼逐漸充血,全世界只剩下刺目的紅。

沈姜……

是沈姜!

她怎能自私至此?!

“南嬌嬌……”

他啞聲。

他顫抖著抬起指尖,慢慢握住小姑娘沾滿鮮血的手。

握住的剎那,他驟然收緊。

他翻身上馬,把南寶衣緊緊抱在懷裡,一手握住韁繩,一夾馬肚,朝金陵遊的方向疾馳而去。

刺骨寒風迎面呼嘯,吹紅了他的耳朵。

然而他的眼睛卻更加猩紅,薄唇不停親吻少女的臉頰和發頂,低聲呢喃:“沒事的……姜歲寒一定有辦法救你……”

長夜漫漫。

他厲聲高呼:“去冷宮阻止她!”

暗中跟隨的十苦等人一個激靈,宛如出巢的鴉雀,紛紛撲稜著往皇宮方向飛快掠去。

身後的焰火還在盛放。

掛在馬脖子上的鐵藝氣風燈顛簸著,照亮了迎面吹來的細雪,它們簌簌揚揚地落在蕭弈的鬢角,他眼眸溼潤泛紅,像是一瞬間白了頭。

懷裡的小姑娘哭得厲害,淚珠不停滾落在他的手背上,明明只是溫熱,卻深深灼傷了他的心。

她抽噎著求他:“二哥哥,我不想死,不想死……”

算計多年,奔波多年。

一天也沒有好好放鬆過,一天也沒有與他享受過灶前笑問粥可溫的溫馨,一天也沒有以妻子的身份,與他舉案齊眉闔家團圓。

她自問這一世無愧於社稷無愧於百姓,天底下的壞人那麼多,憑什麼死的偏偏是她?!

蕭弈低頭親吻她的臉頰。

明明是從不流淚的八尺男兒,卻有眼淚奪眶而出。

他能在戰場上以一敵百,他能在朝堂上罷黜世家,他能在人間呼風喚雨,這雙手能提刀能撫琴,能握得住天底下最顯赫的權勢,卻無法擦去心愛女人的眼淚。

大雪瀰漫,街巷迢迢。

從未覺得,前往金陵遊的路有這麼長。

他怕這千里神駒跑不過死神。

他怕他這人間帝王,在地獄鬼差面前也無可奈何。

眼淚滲進嘴角,又鹹又苦。

他緊緊抱著南寶衣,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為她延續性命。

照夜玉獅子終於跑到金陵遊外,因為跑得太急的緣故,一個踉蹌跪倒在地,將蕭弈和南寶衣甩了出去。

蕭弈仍舊抱著南寶衣,顧不得雙膝被磨出血,只紅著一雙眼,拼命往金陵遊裡面跑。

姜歲寒和謝阿樓正圍爐吃酒,聽見外面有人咆哮,連忙披了斗篷跑出來。

院子裡的風燈,照亮了滿天的鵝毛大雪。

蕭弈抱著渾身是血的少女,撲通一聲跌倒在地,那驕傲孤絕的天子,此刻宛如瘋魔般紅著眼睛淚流不止,求姜歲寒救人。

姜歲寒大氣都不敢出。

他盯著南寶衣渾身的血,顧不得詢問緣由,只嚥了咽口水,囁嚅:“這個出血量……”

謝阿樓看得著急,推了他一把:“愣著幹什麼?快去看看!”

他被迫跌下臺階。

蕭弈喘息得厲害,滿臉是淚,顫抖地撥開斗篷,小心翼翼地把南寶衣抱給他看。

少女的臉色蒼白如紙,血液染紅了她的綠蘿裙,幾綹鴉青鬢髮被血液浸透,黏黏稠稠地貼在面頰邊,眼睫輕顫著,已是呼吸微弱。

姜歲寒的目光,落在南寶衣頸間的傷口上。

這樣深的刀傷……

動脈已然割破,便是放在後世,也無力迴天。

見他臉色蒼白神情呆滯,蕭弈怒吼:“姜歲寒,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救人啊!”

姜歲寒同樣紅了眼睛,淚水無法抑制地湧出。

他呢喃:“蕭家哥哥,南小五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