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氏恨了老夫人一輩子,也怨了自己一輩子。

她怨自己那日沒能攔住老夫人,沒能將明檀留在家中,也恨自己懦弱,拘泥於禮教,沒有追究老夫人的責任。

這些年,雲氏一直生活在無盡的悔恨當中,痛苦不堪。

臨死之際,雲氏想到如果明檀還在的話,馬上就要到及笄之年。

她氣若游絲,握著明霄的手,一字一頓的叮囑。

不論如何,哪怕走遍大江南北,只要他活著,只要還有一口氣,便不能停止尋找明檀的腳步。

她給明檀取了個小字,叫無搖。

她希望明霄能找到明檀,帶她回家,給她安寧富足的生活。

從此以後,安安穩穩,再無飄搖。

明清旭也曾斬釘截鐵的發誓,一定會完成她的心願,可是雲氏沒有應聲,看都沒看他一眼,便已經嚥了氣。

那一幕,曾經深深刺痛了明清旭的心。

他一直不願意承認,或許雲娘不是沒有力氣回答,只是再也不對他抱有期望,至死都不願意相信他。

這些年,他的所作所為也確實讓人失望。

明知道老夫人偏心,卻因為愚孝,不肯面對現實,不僅沒有給明檀安寧富足的生活,還讓她處處受委屈。

明檀從未向他敞開心扉,有關流落在外這些年發生過的事情,她更是不曾提過隻言片語。

或許她也從未對他這個父親,有過期待。

或許一開始有,但他是不是都讓她忍了呢?

她曾說過不喜歡祖母,可他以孝道為由,讓她每日過去見禮,好好表現,爭取獲得老夫人的喜歡,卻忽視了老夫人的刻意刁難。

她說堂妹總是不經允許拿她的東西,也不歸還,百般抱怨,可他不僅沒有替她做主,反而說她不夠寬容大度。

她歸家不過短短一年,他忙著四處征戰,每次匆匆回來,只見她眉眼間的笑意一次比一次勉強,甚至還因此責怪過她態度疏離。

後來明檀一朝被選為未來皇后,他高興之餘,也不曾問過她的心意。

她從彷徨迷離的待嫁,又猝不及防的接受抄家流放。

一路上她堅強能幹,樂觀積極,而他忙著悲春傷秋,落寞不已,讓他再一次忽略了這個女兒的感受。

回想以往的種種,明清旭此刻才意識到,他這個所謂父親帶給明檀的生活,似乎全都是災難。

王順前來請眾人過去用餐,站在明清旭旁邊重複了三遍,他才緩緩抬起頭。

明清旭自顧自抱起地上的竹子,淡聲道:“不去廚房用餐,全都送到後院。”

“啊?”

王順愣了愣,驚訝道:“王爺,送到這裡,怕是不方便吧?”

明清旭冷眼掃過來,威勢頓時拔高不少,反問道:“你有意見?”

“沒有!是小人多嘴了!”

不愧是在戰場上殺伐多年的老將,哪怕只是個普通的眼神,也極具威壓。

王順被嚇得心肝都顫了顫,哪裡還敢有什麼疑問,匆匆叫人將飯菜全都送到了後院。

正忙活著,主院那邊派人過來催促,問飯做好了沒有。

王順眼觀鼻鼻觀心,只能笑著應道:“老爺剛才吩咐過了,說要在後院用飯,我們這不是正在收拾嗎?”

聞言,明曉蓮的臭臉一擺,質問道:“什麼意思?後院又髒又破,哪裡是個能吃飯的地方?你們都給我停下。”

在這裡,明曉蓮說的話可不管用。

王順也不敢聽從,只能賠著笑臉,繼續道:“表小姐,您別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咱們都是聽差辦事,不然您去問問大老爺?”

不得不說,王順嘴裡這句‘表小姐’算是喊進了明曉蓮的心坎裡。

當初在侯府的時候,能被稱呼少爺小姐的人,只有明霄和明檀兩兄妹。

他們二房三房的人只能被叫做表姑娘和表公子。

誰親誰疏,立即便能評判出來。

雖然王順喊的是表小姐,但是足以討明曉蓮的歡心。

“行吧。”

明曉蓮拂了拂鬢角的頭髮,故作端莊道:“我去回稟祖母,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這裡到底是誰當家了。”

明曉蓮扭著細腰得意的離開。

王順偷著看了好幾眼,才催促著下人們將飯菜送到了後院。

“什麼?去後院用膳?”

明曉蓮將管家的話告訴老夫人,老夫人當即便拉下臉,不悅道:“他這是故意擺譜呢?讓咱們這麼多人興師動眾去破敗不堪的後院,是不是嫌我老婆子命長,故意折騰我?”

崔氏假意安撫道:“母親別生氣,這個宅子畢竟是人家單將軍看在大房的面子上送的,說白了和我們也沒什麼關係,現在大房住在後院,心裡肯定不高興。”

“娘,你這話說的可不對。”

明曉蓮添油加醋的繼續道:“祖母難道不是大伯父的母親嗎?怎麼能說沒關係呢!祖母年紀大了,自然該住最好的院子,大伯母去世多年,明檀又和祖母不親近,照顧祖母的事情,自然得是咱們二房出力,可不得挨著祖母住嗎?大伯父如果因此生氣,也是愧為人子。”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怎麼能編排你們大伯父呢?”

崔氏明著訓斥明曉蓮,實際不過是做戲罷了。

老夫人板著臉,道:“曉蓮說的不錯,我一手把他拉扯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若是因此不滿,便是他這個做兒子的德行有虧!”

說完,老夫人氣勢洶洶的站起來,朝著眾人道:“走,去後院瞧瞧,住都住進來了,還能讓他們翻了天不成?”

明曉蓮面上十分得意。

崔氏落後兩步,低聲朝著明曉蓮問道:“你爹呢?這時候他又死哪裡去了?”

“還能去哪了?自然是被柳姨娘那個狐狸精勾走了。”

明曉蓮翻了個白眼,又忍不住提醒道:“孃親,您可得提前防備著,再這樣下去,萬一柳姨娘那個賤胚子再給爹生個兒子,咱們之前的謀劃,不就全都落空了嗎?”

崔氏面色一黑,罵道:“這個不爭氣的混球,就知道跟著女人廝混,也不怕哪天死在床上,罷了罷了,眼下哪有功夫管他?先去後院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