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給石滾派好買雞蛋的差使,信步走了一段,吩咐去府學看看。

剛到府學,長隨就找了過來:大姑爺的堂兄潘大爺潘世易調任廣東,路過平江府,說是帶了王妃一封親筆書信,奉王妃囑託,一定要當面轉交給世子爺。

顧硯眉頭微蹙,猶豫了下,轉身吩咐回別業。

王貴和來傳話的長隨都極其意外。

他們府上多如牛毛的各路親戚以及姻親,世子爺一向是理都不理。

再說,世子爺一向不喜歡大姑爺和潘府諸人,照他們的經驗,潘家大爺路過帶信這事兒,世子爺必定是聽而不聞,根本不理會,沒想到,現在,他們家世子爺竟然立刻就要回去,這實在太讓他們驚訝了。

他們家王爺說得對,他們家世子爺懂事兒了!

顧硯上了馬,勒著馬一路小跑,往別業回去。

聽到個潘字,他這會兒極其想念大姐姐。

大姐姐現在正隨大姐夫在襄樊任上,他上一次見大姐姐……

顧硯有幾分恍忽,他上一次見大姐姐,說起來應該是大姐姐隨大姐夫赴任襄樊前,過來辭行那一次,可那一次的見面在他記憶裡,已經過於久遠,他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他記憶中,上一次見到大姐姐,是他被捆在馬上,被一大群驍勇輕騎押著,出了衛州門,就看到了大姐姐。

大姐姐一身大紅,騎在馬上,像一團燃燒跳動的火焰,看到他時,抽出長長狹刀,指著攔在中間的輕騎,厲聲呵道:“我和我弟弟說幾句話,別無他求!

“不要攔著我!你們想清楚!我殺了你們會如何?你們若是傷了我,你們和你們的家族,又會如何!”

護衛在大姐姐那把長長的、寒光閃閃的狹刀前,讓開了一條路。

大姐姐催著馬,馬身挨著他的馬身,欠身靠近他,一字一句道:“那個女人,她不配掌管咱們睿親王府!你要是死在了關外,這一代的睿親王,就到你為止!

“你安心去,家裡有大姐姐呢,大姐姐死了,還有你二姐姐,二姐姐死了,還有你三姐姐!”

顧硯心裡一陣滾熱,手裡的馬鞭輕輕拍了拍馬,催著馬跑得快些,往別業回去。

潘世易是顧硯大姐夫潘世文的堂兄,到別業送信,壓根沒指望能見著顧硯。

顧硯不喜歡他大姐夫潘世文,順帶也就不喜歡他們潘家其它人,對他這個屢試不第、恩蔭出仕的潘家人,更是一個正眼都沒給過。

潘世易沒進去,就坐在別業門廳裡,喝著茶,不時掂一塊點心,準備喝好吃好就接著趕路。

聽外面小廝高喊世子爺回來了,潘世易急忙站起來,退了幾步,垂手站到花架旁邊。

這是趕上世子爺回來了,還真是巧,這樣就能算他圓滿完成了王妃的囑託,算是把信當面轉交世子爺了。

顧硯上了臺階,站在門檻外,打量著垂手低頭站立在一盆桂花盆景旁邊的潘世易。

潘世易中等身材,中等胖瘦,中等長相,渾身上下,就是中庸兩個字。

從前,他全力推行新政時,潘世易曾經託他大姐夫潘世文轉呈,給他寫過一封信,因為那信是大姐姐帶給他的,他耐著性子掃了一遍,滿篇都是瑣屑碎事……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潘世易,顧硯抬腳跨進門檻,笑道:“我看到你的委任了,算著行程,應該中旬經過平江城,怎麼早了這麼多天?路上很順當?”

“順,順當。”

事情過於反常,潘世易錯愕的忘了答話。

“進去說話,你一個人赴任?”顧硯一臉笑容,隨和親切。

“是,不是。”潘世易懵得很,“內子和孩子要收拾的東西多,晚半個月啟程。”

“你家老大十幾了?聽說讀書上頭比你強多了?”顧硯神態話語都極其隨和家常。

“十四了,確實比我強多了,不過也一般得很,是我太笨。”潘世易下意識的抬手抹了把臉。

眼前這人,是世子爺麼?

顧硯先和潘世易聊了小半個時辰的家常,接著又細細問了一個多時辰的公務,和潘世易一起吃了飯,喝著茶又聊了一個來時辰公務,親自將潘世易送出二門。

潘世易在別業水門碼頭上了船,站在船頭,看著越來越遠的王府別業,恍然如同做了個夢。

王爺說世子爺一場大病之後,長大了,懂事兒,這哪是長大了,這是脫胎換骨了!

現在的世子爺,實在太讓人驚歎意外了。

潘世易感慨了好一會兒,進了船艙,親自磨墨,鋪紙提筆,給堂弟潘世文寫了封長長的信,細細描述了今天見到世子爺的情形。

顧硯送走潘世易,聽說石滾還沒回來,忍不住皺眉。

那麼點兒小差使,怎麼辦到現在還沒回來?

嗯,應該是那倆小丫頭還在逛街,還沒回家。

顧硯揹著手,信步往前,接著看這座別業。

石滾回到別業時,顧硯剛剛吃了晚飯,正坐在廊下,喝著茶看新到的幾份小報。

聽石滾細細稟報了怎麼找車,怎麼買雞蛋,又怎麼送過去,顧硯聽的眉毛越抬越高。

“你買空了平江城五家蛋行的雞蛋?”

“是,爺吩咐得晚,只能買到這些,太平車最上頭原本還能堆兩筐,可實在買不到雞蛋了。”石滾垂手欠身。

“李家院子裡被你堆得進不去人了?”顧硯斜瞥著石滾。

“是,後院多數地方都種了菜,長挺高了,不敢壓著,後院沒能堆幾筐,都擠在前院了,她們那個院子,又實在太小了。”石滾小意的看了眼顧硯。

他家爺這句話裡這味兒,好像不怎麼對,難道他這差使辦錯了?

“嗯~”顧硯拖著長音,斜瞥著石滾,慢吞吞誇獎道:“你這差使嘛,辦得不錯,很不錯!嗯,相當不錯。去領五兩銀子賞錢。”

“謝世子爺賞!”石滾脆聲謝了句。垂手退出去,出了垂花門,放慢腳步,擰起了眉。

他家世子爺這個賞,這味兒不怎麼對啊,他這差使,肯定有哪兒辦得不妥當!

可是,哪兒不妥當呢?

看著石滾出去,顧硯晃著摺扇,出了一會兒神,吩咐叫進王貴,吩咐王貴道:“讓人去瞧著,看看那個小秀才怎麼對付那一院子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