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囡端起杯子,眼望窗外,澹定喝茶。

顧硯哈哈哈笑夠了,抽出條帕子按了按眼角,摺扇伸出來,敲在李小囡面前。

“拉著兩臺織機,跑到集上叫著喊著問誰要織機,這麼好的主意,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李小囡往後靠在椅背上,看著顧硯問道:“那我請教你,要是你想讓人家賒你的織機,拿織出來的布抵帳,你會怎麼做?”

“我嘛~”顧硯拖著尾音,看著李小囡,笑眯眯道:“郭巷一個小鎮,太小了,要是我,至少得選一個縣,比如崑山縣吧,把黃顯周叫過來,讓他挑幾十,幾百戶人家,把織機派下去。”

李小囡聽的肩膀都耷拉下去了。

他這不是做生意,他這是治國平天下。

嗯,這天下就是他家的!

“換個生意做吧,我替你挑一個,肯定讓你輕輕鬆鬆就能賺到錢。”顧硯摺扇敲在李小囡面前,誠懇建議道。

“那還做什麼生意?你直接給我一堆銀子得了。”李小囡懟了句。

“也行,我送個莊子給你,一個不夠就兩個,再給你幾間鋪子,再送你一堆銀子,一大堆!”顧硯摺扇往上,劃了個大圈。

“不要!”李小囡乾脆拒絕。

“那你想要多少銀子?真要富可敵國?你要那麼多銀子幹嘛?衣食住行的享受到了極致,花費也有限,我給你的足夠用了,用不著富可敵國。”顧硯認真道。

“衣食住行的享受上,到現在,我已經覺得差不多了,只要再稍稍好一點點就夠了。

“我不是為了享受,我是想做點事。

“聖人說,邦有道,貧且賤恥也。我是個女子,不能當官,這個沒辦法,那就賺錢。我賺錢不是為了錢,而是想要竭盡所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李小囡神情嚴肅。

“皇上要是聽到你這幾句話,肯定很高興。”顧硯笑起來,“我寫信稟告皇上。”

“你寫:平江府民間一女子,不要寫我的姓名。”李小囡忙跟著句。

“那就寫江南民間皆以為~”顧硯拖著尾音,摺扇揮出去。

“三阿姐講我三分顏色開染坊,你這才是三分顏色開染坊呢,我一個人的話,就成了江南民間皆以為了?嘖!”李小囡嘖嘖有聲。

論鬼扯,還得數這位世子爺啊!

“怎麼說話呢!”顧硯摺扇拍在李小囡面前。

李小囡哈了一聲。

“怎麼不跟我拍桌子了?”顧硯抬起摺扇,突然問了句。

“我不喜歡拍桌子,前天拍桌子,是想看看能不能拍桌子。”李小囡看了眼顧硯那把摺扇。

“小心眼兒不少。你還想知道什麼?能不能跟我吵架?要不試試?”顧硯笑道。

“吵過了。”李小囡笑眯眯。

“你這小妮子。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安心了?”

“不是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是現在必須要知道的都知道了,以後的就不知道了,不光不知道你,還有我自己,一個人,不到死了那一天,都不敢說不會變化,是不是?”

顧硯看著李小囡,沒答李小囡的話,只似是而非的哼了一聲。

到死那一天,他已經看到過了。

到死那一天,綠袖把她滿腔的熱血,拿出來彌補他的不甘和無盡的悔恨。

她不全是綠袖,可她就是綠袖。

他願望中的綠袖,就是眼前這樣:支支愣愣活活潑潑,蹦著跳著叉著腰,敢跟他拍著桌子吵架,託著腮告訴他:我要做這個,我要做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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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囡的生意初戰慘敗,等到兩隻腳上血泡結痂再脫落,徹底好了時,離李銀珠出嫁只有十來天了,她們要趕回李家集,準備李銀珠出嫁這件大事了。

李文梁媳婦郭大嫂子要和洪振業阿孃吳太太來來回回的商量鋪嫁妝等等的諸般細節,早半個月前,就帶著女兒艾葉趕回了崑山縣。

李文梁帶著最後一批嫁妝,早兩天先趕了回去。

李學棟和洪振業前一天趕回去崑山縣,隔一天,李金珠姐妹四個以及梅姐,帶著尹嫂子給李銀珠添的嫁妝,分乘兩輛大車,趕回李家集。

一大清早,梅姐從後院菜地起,再次檢視一遍各處,最後看進廚房,見處處都收好放好妥當了,提起滿滿一提籃鬆糕、青團等帶著路上吃的吃食,正要出門,李金珠進了廚房。

“都好了,剛看過一遍。”梅姐忙笑道。

“嗯。”李金珠有幾分不自在,從梅姐手裡接過提籃,掀開看看,又蓋上,遞給了梅姐,又從梅姐手裡接過來。

梅姐的心提了起來。

這一趟回去發嫁銀珠,她跟金珠講她就不回去了,留在家裡看家,她不想回李家集,她害怕回到李家集就出不來了。

她喜歡這裡,長這麼大,這間四方小院是最自在最舒心的地方。

金珠這麼難為,是要告訴她,她們不準備要她了嗎?

梅姐緊張的臉色微微泛白。

“咳!”李金珠極不自在的咳了一聲,“那個,也沒什麼。”

梅姐緊緊抿著嘴,看著李金珠一言不發。

她絕不先開口,她不會問出來!她們要是不想要她了,就讓她們自己講出來,她絕不會先開口!

“那個,梅姐你也知道,銀珠要出嫁了。”李金珠難為的臉都紅了,“我們一家,你也知道,我不懂,那個,是尹嫂子講,講那個,得教,你能不能教教銀珠?”

李金珠一句話說出來,抬手抹了把臉。

梅姐呆了一呆,一口氣鬆下來,手裡的提籃差點掉在地上。

她已經嚇得後背一層冷汗了。

“我知道這事兒難為你,可梅姐你看,咱家,也就你,那個,別的,沒別人了。”李金珠見梅姐一聲沒響,忙壓著聲音,陪笑解釋。

“你放心你放心!”

梅姐趕緊點頭,勐吐了一口驚氣,心神歸位,呆了片刻,又悲傷起來。

“我跟你講,這些天,一想到銀珠出嫁,銀珠嫁得好,銀珠是個有大福的,可一想到銀珠出嫁,我就……”

梅姐一聲嘆息壓抑而痛苦。

“再怎麼好,女人出嫁,受罪啊,那事兒,唉,你不懂,你這樣好!不受罪。女人出嫁苦啊,你放心,我跟銀珠講,我教她怎麼熬。”

梅姐話沒說完,眼淚掉下來,抬起手趕緊抹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