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府長洲縣。

洪振業跟在阿爹洪世安身後,進了木器行。

“您找誰?”

正在院子裡學做魯班鎖的學徒忙站起來,笑問道。

“你們行首在不在?想找他做筆生意。”洪世安洪老爺笑道。

“在!您稍候。”小徒弟笑應了句,揚聲道:“師父,有位爺找您談生意。”

“你看你這孩子,就不能問一聲人家姓什麼!”

隨著一聲責備,一個微微駝著背的老者從屋裡出來。

“在下姓洪。”洪老爺拱起手,笑道。

“小孩子不懂事,還請洪老爺見諒。”老者忙拱手還禮,欠身往屋裡讓洪老爺一行人,“還請進屋說話。小老兒姓張。”

洪老爺進了屋,兩人再次見了禮,來回讓了兩趟,各自坐下,小徒弟沏了茶送上來。

“我們是從平江城過來的,過來見張行首,是想跟張行首說說提綜織機的生意。”洪老爺微微欠身,開門見山道。

“洪老爺有提綜織機要出手?”張行首問道。

“不是要出手,是要買進。”洪老爺笑起來。

張行首有些驚訝。

臨海鎮上,江南絲綢行的人幾乎都被捉拿進去了,朱會長已經被抄了家,他們長洲縣的絲綢行也被鎖拿走了兩個人,到今天還關押在臨海鎮上呢。

這是最近他們長洲縣裡最讓人煩心的事兒,人人都說,這一場事兒,只怕又跟四五十年前那場稅率統總成五成一樣,一多半的織坊只怕是開不下去了,不少織坊已經搶先手往外轉手織機,織工,以及來年的繭子和從揚州定下的絲線了。

“新舊皆可,三綜四綜最好,最多不超過六綜,只要價錢合適,有多少我就要多少。”洪老爺笑道。

“洪老爺是開織坊的?”張行首忍不住問了句。

“小號主業是茶葉,也做些木材生意。”洪老爺笑道。

“那洪老爺打算開織坊?”張行首再問了句。

“算是吧。”洪老爺笑起來。

“臨海鎮的事兒,洪老爺聽說了沒有?”張行首打量著洪老爺,十分納悶。

“聽說了,咱們長洲縣的織坊可不少,都還好吧?”洪老爺反問了句。

“怎麼能好!都不好。洪老爺真打算收提綜織機?”張行首更迦納悶了。

“是。我帶了契書,只要價錢合適,織機越多越好。”洪老爺指了指侍立在旁邊的管事。

“有幾家織坊打算出讓織機,託我留心,我想著難出手,就沒問價兒,要不,我這就讓人請他們過來,大家當面談一談?”張行首雖然納悶,但這樣的機會得趕緊抓住。

“好!”洪老爺爽快答應。

張行首出來,叫小徒弟再找幾個人,趕緊分頭傳話叫人,又吩咐請幾位行老過來。

洪振業站在旁邊,心不在焉、鬱鬱寡歡。看著他阿爹和老管事跟幾家織坊談好舊織機的價錢數量,又跟木器行定下新織機的價錢和每月的交貨數量,簽好契書。

管事留下來到各家織坊清點驗收舊織機,洪振業和阿爹上了車,趕往吳江縣。

上了車,洪老爺看著洪振業道:“說說張行首這個人,我看看你的眼力。”

“阿爹,翁翁真不讓我念書啦?”洪振業沒答他阿爹的問話,滿腔委屈的問了句。

“你翁翁不是跟你說的清清楚楚了,不是不讓你念書,是不讓你只念書不管閒事,你得學著打理家裡的生意了。”洪老爺道。

“唸書就得專心一致,這是翁翁的話,你也說過!現在讓我打理生意,我還怎麼專心一致?”洪振業簡直要叫起來。

“你專心一致唸書,誰養你?誰養家?你翁翁多大年紀了?你阿爹我也不能養你一輩子,你現在不趕緊學會打理家產生意,等你翁翁沒了,你阿爹我也沒了,你怎麼辦?”洪老爺抬手在洪振業頭上拍了一巴掌。

“有什麼怎麼辦的,家裡的產業夠我吃幾輩子了。再說,還有堂兄他們,有管事呢。”洪振業鬱悶極了。

“胡說八道!你要是沒能從我這裡學會打理產業生意,你不會,你怎麼教你兒子?那豈不是你一輩子坐吃山空,你兒子跟著你,也只能坐吃山空了?山一樣的產業都能吃空了,咱們家這點產業,能吃幾年?

“你還敢跟我瞪眼,你這個混帳東西!

”我告訴你為什麼坐吃山空,那是因為不打理產業生意,就不知道銀子難賺,不知人心險惡,必定揮霍無度,被人隨意誆騙,不是吃空,是被人家騙空,無知無度的揮霍一空!

“這是一,其二,你堂兄有自己的父母妻兒,能像我跟你翁翁這樣對你?他們想得只能是他們自己的小家。

“其三,你不懂經營,管事們必定糊弄你,想方設法把手頭打理的產業變成他們自己的,哪有什麼忠僕!

“你現在不跟我學會打理產業生意,等你翁翁跟我都沒了,用不了幾年,你連飯都吃不上。

“你這個混帳東西!”洪老爺又給了洪振業一巴掌。

“那也得再讓我讀幾年書,我才多大?還有,翁翁不是說過,我命好,日坐貴人,至少能考出個秀才。”洪振業被他爹一巴掌接一巴掌打的縮著脖子,聲氣低下去不少。

“你翁翁找人替你看過了,你那個貴人就是你媳婦,你命裡就這一個貴人,別想什麼秀才了,好帳本吧。”洪老爺將帳本塞到洪振業懷裡。

“啊!翁翁讓我娶銀珠的時候,明明是跟我說銀珠旺夫,能給我旺個秀才回來……”

“你翁翁的話不能全信。”洪老爺拍了拍兒子,“好帳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