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僵著不動。

她毫不懷疑,若是此時觸怒了顧崇山,那金色的鋒利甲套,將生生剜出她的雙眼。

該如何回答呢?

……

就在南寶衣去西房時,廳堂。

一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找上了蕭弈。

他恭敬拱手:“草民問侯爺安。”

蕭弈挑眉。

“草民乃是萬家糧莊的老闆,也是蜀郡糧商商會的會長。受同行所託,特意來此宴會,與侯爺商量件事兒。”

萬老闆頓了頓,賠著笑臉繼續道:“如今蜀郡大旱,田畝莊稼顆粒無收。往西北去,旱情更是十分嚴重,導致百姓們大肆購買囤積米糧。我等糧商仔細商量過了,打算將米糧價格翻個倍,不知侯爺可願意參與?”

洪老九壟斷蜀郡半座糧食市場。

他死後,蕭弈的人接手了所有店鋪生意。

糧商商會的人想漲價,就得聯合蕭弈一起漲。

否則光他們漲有什麼用,整座蜀郡一半的米鋪,都還是按照原價出售糧食呢!

蕭弈慢悠悠喝著西瓜汁。

萬老九吃不准他的態度,諂媚道:“侯爺,這可是咱們發財的大好時機!明日把糧價翻個兩倍,過段時間再翻兩倍,到秋冬時節,一口氣翻他個十倍,百姓們不買也得買,還愁賺不到白花花的銀子?”

西瓜汁甜甜的,比玉米汁好喝。

蕭弈隨口問道:“你如何得知,本侯掌管了洪家米鋪?”

“嘿嘿,我等湊了一萬兩紋銀,向玉樓春買來的這個訊息。侯爺,趁著旱情發大財,可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千載難逢,時不我待啊!”

“不做。”

蕭弈想都不想,一口回絕。

萬老闆神情僵硬,“侯爺,這般好的買賣,您為何不做?”

蕭弈又喝了口西瓜汁,丹鳳眼難得溫柔,“曾答應過她,不會讓蜀郡餓死一個百姓。”

萬老九默默不語。

雖然不知道這個“她”是誰,但明擺著是個女人。

為了區區女人,放著那麼好的生意不做,有病吧!

“侯爺,莫怪我不提醒您,我們這些糧商,當初沒被洪老九吞併,是因為我們背後有人。您這般所為,會得罪很多權貴,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將來未必能落得好下場啊!”

蕭弈放下空盞。

他慵懶起身,居高臨下地睥睨了一眼萬老闆。

隨即,他譏笑一聲,拂袖離開。

萬老闆懊惱。

萬家公子走過來,好奇問道:“爹,靖西侯怎麼說?可有答應與我們聯手?”

“沒答應。”萬老闆神情發狠,“回去稟報太守大人,請他定奪。無論如何,這次旱災,是千載難逢的發財機會,咱們絕不能錯過!”

廳堂外。

假山流水,金箔屏風。

“你呢,你可願意侍奉我?”

那眉眼陰鷙的九千歲,伸出鋒利的暗金甲套,低笑著勾勒出南寶衣的眉眼。

南寶衣閉了閉眼。

腦海中浮現出權臣大人的姿容。

她知道,這一世,定然和前世不一樣。

心底湧現出無限勇氣,她拂開顧崇山的手,迅速後退。

她在燈火中站定,雙手交疊在胸前,抬起白嫩下頜,寒著小臉:“我是靖西侯的妹妹,南府的五姑娘。便是欽差大人,也沒有調戲民女的權力吧?”

夜風吹拂著她的花青色輕紗襦裙。

少女膚白勝雪,娉娉嫋嫋立在血月之中,猶如牡丹宣紙上的工筆仕女圖。

尤其是那雙丹鳳眼,內勾外翹,瀲灩光華,美得驚心。

“美人在骨不在皮。”顧崇山饒有興致地稱讚,忽而話鋒一轉,“可惜浮華如夢幻泡影,芙蓉白麵,不過帶肉骷髏,終將湮沒成一抔黃土。南姑娘正值花季,不如就在今夜死去,也能免受生老病死的痛苦。”

他語調很溫柔,明明打算殺人,卻像是在恩賜。

南寶衣咬牙。

他叫她今夜死去,以免將來經受生老病死的折磨,可他自己怎麼不去死?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此乃佛門八苦。可是,佛修來世,道修今生。我家妹妹乃是道教門徒,哪怕餘生洪水滔天,也願活得轟轟烈烈,千嬌百媚,生生不息。”

清冷的嗓音漠然響起。

南寶衣回眸,權臣大人立在不遠處,是和顧崇山針鋒相對的姿態。

他薄唇輕勾:“嬌嬌,到哥哥這裡來。”

南寶衣彎起眉眼。

所有的恐懼,在看見他的剎那,就都消失無蹤了。

她提著寬大的輕紗裙裾,如同一朵雲般輕盈走向他。

顧崇山歪頭。

他抬起手。

長長的深金色甲套中藏著一排毒針,隨著他手腕運轉,毒針破風而去,襲向南寶衣的後背!

是致命的冷箭!

蕭弈將南寶衣護在懷裡,寬袖拂過,罡風呼嘯。

那一排毒針,倒襲向顧崇山!

顧崇山微微側首。

毒針擦著他的面頰,霸道地插進假山之中。

這場暗中對弈,只發生在一瞬間,其他人只感受到了兩陣疾風。

南寶衣仰起頭,笑靨甜甜:“二哥哥,咱們回宴會大廳?”

“好。”蕭弈微笑著摸了摸她的臉蛋,抬眸瞥向顧崇山,“蜀郡是本侯的地盤,蜀郡百姓是本侯的治下百姓,就連蜀郡的狗,那也是本侯的狗。下次九千歲動手殺人之前,煩請先掂量一二。”

蕭弈帶著南寶衣離開後,拿著白綾打算勒死柳憐兒的西廠太監,腦門兒上赫然插著一根毒針。

毒素悄然蔓延。

他保持著驚愕的表情,倒地而亡。

柳憐兒跪伏在地,捂著青紫脖頸,早嚇得魂飛魄散,裙襠惡臭。

她和黃殷壓根兒不敢去看顧崇山,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這裡。

顧崇山始終盯著蕭弈的背影。

他嗓音低啞:“靖西侯怕是弄錯了,蜀郡,是薛定威的地盤。”

“暫時。”

蕭弈連頭都沒回。

他的身影消失在顧崇山的視線中。

細微的聲音忽然響起。

以那排毒針為中心,假山上裂開無數縫隙。

不過剎那,巍峨假山轟然坍塌。

顧崇山拍了拍官袍上的灰塵,眉眼厭惡:“沐身。”

回到廳堂,燈火爛漫、鬢影衣香,驅散了那輪血月所帶來的陰霾。

南寶衣隨著蕭弈落座,接過他遞來的熱杏仁茶,壓驚般抿了小口。

杏仁茶透著奶香,叫她的神思逐漸安寧。

“怕不怕?”

蕭弈單手支頤,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