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踏進府邸。

她如平常那般往前走,卻在走出三五步時,雙膝一軟。

她緊緊扶住餘味的手,才沒有跌倒在地。

她低著頭,低聲喘息,眼眸泛紅。

允許西蠻人,在盛京城搶掠三日……

她已無法,用任何言語來評價楚懷南。

任何用在他身上的言語,都是對文字的羞辱!

十言見她臉色慘白,於是冷靜吩咐餘味:“你扶王妃進屋休息。其他所有人輪番當值,不得放鬆警惕!”

這一夜,全城都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南寶衣又如何睡得著。

她躺在帳中,傾聽著府外傳來的爆炸聲、尖叫聲。

她睜著眼睛,靜靜凝視帳外燭火。

這一夜,富家官宦被劫掠一空;這一夜,無數書局坊市被大火燒成灰燼;這一夜,盛京的文明和繁華被蠻夷毀於一旦。

少女翻身向裡,無聲地抹去淚珠。

至天明。

南寶衣如平常那般洗漱梳妝,聽著王府侍女們爭相議論都城裡那猶如人間煉獄般的慘景。

她坐在鞦韆架上,低頭擺弄一套白玉九連環,長睫遮掩了漆黑瞳珠裡的思量。

“小姐!”

荷葉突然急匆匆地跑進來。

她一著急,就會忘記王妃稱呼,依舊把南寶衣當做錦官城裡,那個年幼嬌養的小姑娘。

她不忿道:“也不知道是哪個嘴碎的賤人告訴西蠻人,小姐美貌奪目,那位西蠻將軍阿瓜朵,竟然帶著一千兵馬包圍了王府,說什麼要把您搶回西蠻,讓您做他的第三十三房小妾!”

南寶衣淡定地解著九連環。

還能是誰嘴碎,不是南胭,就是楚懷南身邊那幾個女人唄。

荷葉鎖著柳葉眉:“小姐,楚懷南不是傾慕您嘛,這場禍亂本來就是他引來的,要不咱們派遣十言去找他,他肯定願意救您!”

“咔噠”一聲響,南寶衣解開了那隻白玉九連環。

她抬眸,神色從容:“不找他。你去通知那位西蠻將軍,讓他準備三十抬聘禮,黃昏時登門提親。”

荷葉不可思議:“小姐,您瘋了是不是?!王爺還沒死呢!”

南寶衣把九連環丟棄在地,嗓音溫和而堅定:“放心。”

荷葉沒辦法,只得遵照她的命令去做。

南寶衣又招來十言等人:“外面的燒殺搶掠,可曾停止沒有?”

十言拱手:“未曾。”

“去救城裡被凌辱的姑娘,能救多少救多少,救了之後送去元和街前太子府,那裡是楚懷南的地盤,西蠻人不敢靠近。”

“卑職去救人,誰來保護王妃?”

南寶衣淡定:“我不會有事。”

“王妃——”

“你在這裡,會妨礙我搞事情。”

十言愣了愣。

眼前的小王妃一向嬌軟,像是依附著磐石的菟絲花,可是此刻,她嘴角噙著淺笑,彎起的丹鳳眼晶亮有神,顯然胸有成竹,十拿九穩。

十言沉默良久,拱手遵命。

十言帶人走後,南寶衣又讓王府下人,將府邸裡的財物、糧食、菜蔬等仔細打包,全部搬去前太子府。

府邸漸漸空了。

南寶衣親自帶著餘味、嘗心等幾個心腹,從地窖裡搬出一桶桶火油,小心翼翼地藏在廊廡底下。

她又取出姜歲寒臨走前給她的迷香,放進了香爐和水桶裡。

收拾好一切,她從妝奩裡取出一封文書。

是沈議絕帶來的那封。

她將文書交給餘味和嘗心:“這是大雍朝廷,頒佈的生意許可文書,你們帶去錦官城,交給我祖母。南家想做天下第一錢莊,就不可能繞開大雍。他們需要這個。”

餘味不肯。

她陪伴了南寶衣多年,早已把這位嬌嬌軟軟的女主子當成了親妹妹愛護,哽咽道:“盛京城這樣亂,我們怎麼能離開?”

嘗心質問:“王妃是不是想以命換命,所以才把我們支使開?”

“以命換命?”南寶衣輕嗤,“西蠻人算什麼東西,也值得我以命換命?我這條命,金貴著呢,連頭髮絲兒都是拿人參何首烏精心保養的,才捨不得弄壞。”

她再三保證不會亂來,才終於讓餘味和嘗心忐忑離開。

她又轉向荷葉和雲袖:“你們走一趟皇宮,告訴楚懷南,就說西蠻的將軍被我弄死了。”

荷葉無法接受。

她緊緊牽著南寶衣的袖角:“奴婢和雲袖走了,小姐身邊就沒有別人了,奴婢不走……”

“你想救我,就得去找楚懷南。”

南寶衣替荷葉擦去眼淚,把她交給雲袖,打趣道:“務必趕在天黑前回來,否則,我這條命就真要交代在這裡了。我可捨不得死,我還想親自送你們出嫁呢。”

荷葉哭哭啼啼。

雲袖鄭重福了一禮,果斷帶著荷葉離開。

偌大的王府,便只剩下南寶衣一人。

少女淡定地重新梳妝。

至黃昏。

西蠻將軍阿瓜朵,帶著一千精銳,再度來到王府外。

正要派人叩門,硃紅金釘府門徐徐開啟。

出現在眾人眼中的少女,雲髻高聳,髻上戴一頂垂珠細流蘇大金冠,數九寒天,只穿玄黑色滿繡金鳳凰襦裙,外面罩一件象牙黑貂毛大氅,襯得她肌膚勝雪,容顏嬌美,渾身透出盛妝的雍容。

宮燈輕曳。

她雙手交疊站在宮燈下,朱唇輕啟:“等將軍很久了。”

阿瓜朵等人,看得發痴。

直到南寶衣輕咳兩聲,眾人才回過身。

阿瓜朵爽朗笑道:“聽聞王妃美貌,特意前來觀看。今日一見,名不虛傳。王妃可願意做本將軍的第三十三房小妾?”

“聘禮可帶來了?”

南寶衣嗓音婉轉動人。

阿瓜朵整個人都酥了,忙道:“帶來了,帶來了!”

南寶衣笑吟吟的:“將軍豪爽而又身姿魁梧,比靖王強多了,令小女子很是歡喜。請進府說話吧?”

沒有男人不喜歡被奉承。

更何況南寶衣一個弱女子,阿瓜朵絲毫不覺得她會耍什麼奸計手段。

就算耍手段,他也是不怕的。

他立刻吩咐侍從將聘禮抬進府邸,又跨下駿馬,親自帶著四五名副將、十幾個親信和參將,跟進了王府。

南寶衣把他和親信們請進正廳,又溫柔地對抬聘禮的侍從們道:“廊下那一排木桶,裡面的水潔淨清澈,可以飲用。”

美人恩重。

上百個侍從,聽見美人請喝水,連忙你爭我搶地拿起水瓢,爭先恐後地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