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議絕轉身。

穿大紅花襖子的少女,倒映在他眼中。

她小臉上滿是膽怯,黑葡萄似的眼瞳盛滿了驚慌害怕,如此黑白分明,彷彿單純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沈議絕微微眯眼。

姑母下令,命金吾衛屠戮吳府,昨夜分明已經安排好一切。

可是南寶衣……

怎麼會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裡?

他保持著冷靜陰鷙,沉聲反問:“你從何處來?”

話音落地,一名金吾衛小跑著前來稟報:“將軍,吳家慘遭滅門,全府上下八百多口人,無一生還!唯一活著的,是南府庶女南胭。”

沈議潮拇指和食指輕輕捻著。

眸光,不著痕跡地掠過南寶衣。

今日這樁滅門大案,是姑母特意送給南寶衣和蕭道衍的禮物。

可如今……

他深深盯了眼南寶衣,轉身往後院而去。

南寶衣咬牙,小跑著跟上。

穿過遊廊照壁,就看見南胭趴在門檻上,藥效還沒散去,雙手虛虛握著滴血的刀,渾身上下都是血漬,白嫩嬌媚的面龐也被鮮血染紅半邊兒。

“姐姐!”

她不敢置信地驚呼,急忙衝過去抱住南胭。

她悄聲道:“我剛剛實在沒法救你,再晚一步,我就得正面撞上沈議絕。你別把我供出來,我在外面,你還有救,我若進了天牢,沈皇后會直接將你我滅口。”

她說完,立刻梨花帶雨地哽咽:“姐姐,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回一趟夫家,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嗚嗚嗚我親親的姐姐!”

南胭表情複雜。

她恨恨低聲:“我要尉遲。”

“我不與你爭。”

南寶衣毫不猶豫。

別說一個尉遲,就是一百個尉遲,她也不在話下。

她不愛別的郎君,她只愛二哥哥。

她才不會和南胭爭尉遲。

沈議絕走流程般查探過幾處廂房,面無表情地回到這裡。

他道:“吳家滿門被屠,唯一的倖存者,是南胭。本官聽說,南胭曾與吳家有過恩怨,不排除報復行兇的可能,來人,把她抓回金吾衛衙門,聽候審問。此外……”

陰沉的目光,落在南寶衣身上。

他緩聲:“南寶衣出現得蹊蹺,把她一同押回衙門。”

金吾衛正要上前,南寶衣站起身。

她從懷裡取出一塊令牌,鼓起勇氣:“我是司隸衙門的女官。我不知道金吾衛在辦什麼案,但如今吳家出了命案,應該歸我司隸衙門管轄。沈小將軍,你沒有抓我的權力,請你現在就帶著你的兵馬,撤退。”

沈議絕盯著她。

明明看起來只是個嬌弱白嫩的閨中女子,卻沒想到,她竟然膽大到敢對金吾衛放話。

不愧是蕭道衍愛慕的女子。

他一貫不愛多話,冷漠吩咐:“抓起來。”

南寶衣呆住。

都說反派死於話多,可是這個沈家大反派,做事還真是毫不拖泥帶水!

她算著時間。

餘味她們應當已經稟報了二哥哥,想來他就要來了,她得再拖延片刻——

正想著,穿著繡魚紋祥雲圖官袍的侍衛們魚貫而入,與金吾衛呈對峙之勢。

蕭弈緩步而來。

寒風吹落了枝頭的落雪,他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握著手帕輕咳,寬袖滑落半截,露出帶著海棠金釧的腕子,為他平添幾分雍容貴氣。

丹鳳眼掃過南寶衣。

小姑娘穿著大紅花襖子,圓鼓鼓的,像一隻爆毛的花母雞。

雖然醜了點,但勝在暖和。

而她看見他時,眼神瞬間明亮,連忙躲到他的身後。

他家小姑娘,一貫膽小的。

蕭弈的目光柔軟些許。

他瞥向沈議絕:“本官收到匿名舉報,稱吳家出了事,因此前來檢視。”

南寶衣探出腦袋,對沈議絕道:“我也是接到匿名舉報,才來吳家查案的,我可是司隸衙門的先行官!你說我出現得蹊蹺,實屬無稽之談!”

沈議絕面色不善。

這個局,是姑母和阿弟一手設下。

絕不可能存在匿名舉報。

他道:“不知是誰舉報的?”

“哦喲,都說了是匿名,沈小將軍還問是誰,你是不是傻?”周聆書捏著蘭花指,“還金吾衛首領,是聽不懂人話嘛!”

這話懟得狠,沈議絕的臉色立刻陰沉如水。

南寶衣笑眯眯的,回頭與周聆書擊掌慶祝。

蕭弈掰回她的小手,緊緊握在自己的掌心。

他神色淡漠:“吳家滅門一案,由我司隸衙門接手。小將軍若是無事,煩請撤退。”

沈議絕怎麼肯撤。

就在這時,一名女官策馬而來。

她越過花圃,勒住韁繩,居高臨下:“皇后娘娘口諭,吳家滅門,茲事體大,請所有涉案人員,全部進宮。”

……

南寶衣第一次進大雍皇宮。

金鑾殿上,滿朝文武坐在兩側,都在討論吳家滅門之事。

南寶衣用餘光瞄著,暗道不愧是世家掌權,連百官都有座次,不像從前的南越,官員都是站著上朝的。

殿上,置著兩把純金大椅。

右邊龍椅空懸,左邊純金鳳椅雕刻著鳳穿牡丹的繁複圖案,身穿深紫色華服的美人,慵懶地靠坐其上,裙襬和寬袖鋪滿鳳椅,雲髻峨峨,佩戴鳳凰銜珠大金冠,丹鳳眼勾魂攝魄,豔美非常。

是個容貌傾國、風華無雙的美人。

南寶衣被驚豔到。

雖然早就料到二哥哥的孃親定然美貌,但她沒想到沈皇后竟然美到連女子都要自慚形穢的程度!

可就是這樣美貌的女人,卻能在十五歲的時候隨父出征橫掃諸國,又在二十多年後,為保權勢屠戮長子,可見絕不能輕視。

沈皇后也在打量她。

南寶衣忙了一宿,頭髮凌亂如雞窩,還裹著一件厚實的大紅花襖子,除了那張小臉稍能入目,形象實在是落魄難看。

她哂笑般勾了勾唇。

南寶衣臉頰滾燙。

她第一次在長安世家面前露臉,是囚犯形象。

第二次露臉,是邋遢土氣的模樣。

她甚至能夠清楚地從沈皇后眼裡讀到“原來阿衍的心上人喜好如此打扮”、“看來阿衍的眼光著實不行”等等鄙視情緒。

然而現在也不是比美的時候。

沈議絕拱手,把吳府的情況描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