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囡揚聲和梅姐交待了句,邁出門檻,晚晴貼近李小囡,咬牙道:“你就不能出息點兒!”

“我哪兒不出息了?”李小囡莫名其妙。

“我們世子爺說他請你吃飯,前頭還有一句,說你要是說沒吃飯不肯出來,就說他請你吃飯,你看看你,就為了一個吃字!”晚晴手指點在李小囡肩膀上。

“那你這意思,我是去還是不去?好像~”李小囡頓住步,“去是為了吃,不去也是為了吃。”

晚晴瞪著李小囡,連眨了幾下眼,一聲長嘆,“你這個人,怎麼就這麼饞呢!”

“因為我饞啊,從來沒能痛痛快快解過饞。”李小囡也嘆氣。

晚晴斜著她,片刻,推了她往前走,“那你今天解解饞吧,吃多少都有。”

“一頓哪能行啊,我跟你講,要想解了這饞,那就是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吃多少吃多少,這麼吃,最少最少,也得吃上半年一年,才能噮飽饞蟲,徹底不饞了。”

李小囡被晚晴推著,一邊走一邊感慨。

晚晴腳步頓住,往前半步,從後面抱了抱李小囡,低低道:“我出不來,要不然,我天天過來請你吃飯,把你的饞蟲喂得飽飽的。”

“現在已經好多了。梅姐正烙韭菜合子呢,梅姐烙的韭菜合子天下一絕,我是捨不得這個,不全是因為饞。”李小囡伸手去挽晚晴的胳膊。

“別拉拉扯扯,到巷口了。”晚晴拍回李小囡的手,咳了一聲,屏氣斂聲,低眉垂眼。

李小囡進了茶坊,沒看到顧硯,石滾站在樓梯口,一臉笑,欠身示意李小囡上樓。

樓上不是隔間,而是和樓下差不多的大廳,擺著一張張四方茶桌。

一個小廝站在通往後院方向的走廊口,欠身示意李小囡。

李小囡穿過長長的走廊,轉個彎,又是一處寬敞廳堂。

顧硯站在落地窗前,聽到腳步聲,轉頭看向李小囡,招手示意她過來。

李小囡站到顧硯身邊,望向窗外。

一大片房舍掩映在蒼翠的樹木之間,遠處湖波粼粼。

“這就是平江府學。”顧硯介紹道。

“真。”李小囡由衷的讚歎了句。

“先祖修建別業的時候,順便重修了平江府學,制度別業和府學的那位先生姓周,這間小樓是周先生晚年修養之處。

“周先生是位秀才,讀書不成卻極愛讀書,終老於此,歸葬揚州。

“之後,這幢小樓就歸至別業,買下前面茶坊之後,我讓人修了條廊橋。”

“府學真,你們家書樓也極了。”李小囡讚歎了句。

“就去過一趟,後來怎麼不去了?因為史大姑娘?”顧硯坐到桌旁。

“不是因為她。忙著做生意,沒空啊。”李小囡跟著坐下,嘆了口氣。

“你的生意怎麼樣了?有什麼麻煩沒有?”顧硯倒了杯茶,推給李小囡。

“挺順當的,我們已經有七個村子,三十九臺織機了。”李小囡聲調愉快。

“喔!生意做這麼大了!”顧硯誇張的喔了一聲,隨即笑出了聲。

李小囡白了他一眼,端起杯子喝茶。

“替你高興,真的。”顧硯一邊笑一邊解釋。

“你的海稅司呢?怎麼樣了?”李小囡問道。

“找到一處入手了。”顧硯笑答。

“怪不得你這麼高興。”

“是很高興,特別是聽說你生意做到這麼大了,真心話,三十九臺織機,一家中等織坊了。”

看著李小囡那一臉的根本不信,顧硯急忙轉話題。

“我讓人蒸了條白水魚,炒了蝦仁,還有芙蓉蟹鬥,你還想吃什麼?”

“這些就夠了。”

說話間,小廝送了清蒸白水魚,清熘蝦仁,芙蓉蟹鬥三樣菜,以及醉雞,清湯火方,和兩樣應季時蔬,再送了一碗細面,和兩小碗米飯上來。

李小囡猶豫了下,拿過一碗米飯。先挾了塊白水魚。

顧硯沒端米飯,石滾上前,拿小碗挑了些細面,澆了勺清湯火方的湯,送到顧硯面前。

顧硯慢慢吃了面,看著專心吃菜的李小囡。

這小丫頭不管吃什麼都這麼全神貫注。

安靜無聲的吃了飯,石滾沏了茶送上來。

“十月底的秋闈,你哥哥準備得怎麼樣了?”顧硯問了句。

李小囡一個怔神,隨即噢了一聲,沒答顧硯的話,反問道:“為什麼問這個?”

“你哥哥上半年又是卓異,連著兩個卓異,要是今年秋天有所斬獲,也算情理之中。”顧硯話裡有話道。

“你想做什麼?”李小囡雙手按在桌子上,上身往前,壓低聲音問道。

“照應照應,讓你哥哥考個舉人出來。”顧硯乾脆直接的答道。

李小囡慢慢長長的噢了一聲,往後靠回椅背,看著顧硯,沉默片刻,拖著椅子往前挪了挪,胳膊趴在桌子上,看著顧硯道:“謝謝你,不過。”

李小囡的話頓住,垂下眼簾,片刻,抬頭看著顧硯問道:“你看過我哥哥的文章吧?你覺得怎麼樣?夠考過秋闈的水準嗎?”

顧硯看著李小囡,沒答話。

“那些文章還是花上三五天七八天,寫了改改了寫,我還要幫他看上兩三遍,改上兩三遍。”

李小囡垂眼看著自己的手指。

“我哥哥的學問文章,就是現在,要考上秀才都很不容易。”

顧硯看著李小囡,眉梢微揚。

“當初,三堂伯怎麼欺負我們,黃縣尊審桉那天,你聽到過。”李小囡看了眼顧硯。

顧硯點頭。

“那是大事,平時的小事更多,三堂伯一家,還有村裡的人,好像沒有別的事了,每天都在想著怎麼樣欺負我們。

“把我們田裡的水放空,不走田梗,非要從我們家田裡趟過去,往我們田裡扔水蛇,扔螞蝗,大阿姐和二阿姐幾乎天天都要到田裡看著。

“三伯孃只要不高興,就跑到我們家,堵著院門罵我們,半年功夫,我們家的缸就被三伯孃砸了三回,三堂伯家幾個孫子往我們院子裡扔石頭,撒尿。”

李小囡的喉嚨哽住,低下頭,好一會兒才接著道:“大阿姐擔心哥哥,我一直擔心大阿姐和二阿姐,怕她倆累極了,倒下就起不來了。

“實在沒辦法,我才頂哥哥的名下場考試。原本沒敢想過能考中秀才,就想著,能考出一場兩場,去求高先生幫忙說項,讓哥哥到縣學附學,我們一家賣了田,搬到縣裡去住。

“大阿姐講,只要能讓我們活著,我們就能活下去。

“當初頂替,是為了我們姐弟五個五條人命,現在,不該再做這樣的事。”

“一個秀才,實在太低了。再說,學問文章不到,僥倖得中的,每年都有。”顧硯想了想,勸道。

“對我們家來說,秀才足夠了。真要是天地照應,僥倖得中,那是時運福份,可現在不是這樣的僥倖,是不是?”李小囡看著顧硯。

“不必過於拘泥於此。”顧硯再勸道,“你哥哥不算太差,世情人情,在所難免。”

李小囡搖頭,“大阿姐早就講過,考秀才是不得已,為了活命,現在已經活出命了,還活得這樣好,就不該再多貪圖。

“世情怎麼樣,別人怎麼樣,我們就要怎麼樣嗎?

“從前在小李村的時候,大阿姐就經常講:我們不能像他們那樣。

“三堂伯被族裡逼的家破人亡,大阿姐就很生氣,說這樣欺負三堂伯,和當初三堂伯欺負我們,不是一樣的嗎?大阿姐要站進祠堂講話,起因就是這事兒。

“大阿姐講,我們要們著心做事做人,我覺得大阿姐講得很對。”

“你大阿姐令人敬佩。”顧硯提起壺,給李小囡添茶。

“不過,現在整個兩浙路,甚至整個江南,大約都知道我跟你朋友相交,或者還有別的說法以為,你哥哥進場考試,不用我說什麼做什麼。”

“我回去跟大阿姐和哥哥商量,我們不考了。”李小囡沉默片刻,看著顧硯道。

“何必因噎廢食。”顧硯有些哭笑不得。

“等哥哥的學問文章足夠一個舉人的時候,再去考就是了。做人,先要心能安,否則,美食食不知味,美景視而不見,沒有心情啊對吧。”李小囡笑道。

“怪不得你吃什麼都那麼香甜,受教了。”顧硯拱了下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