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十歲的小丫頭大晚上要喝酒。

這放在別家可能算是個事兒,但在寧家卻並不是什麼大事兒。

畢竟寧馨除了長得小一些以外,不管是說話辦事還是其他什麼,並沒有人會把她當成一個孩子。

就連梧桐聽了這句之後都是一點異議都沒有,利落的就跑去廚房叫吳媽準備了。

不多會兒,她又端了個托盤,裡面裝著溫好的酒和一些小菜送到了寧馨的屋子裡。

“小姐,您少喝些。”

托盤放下,看著黑暗中小小一隻的寧馨,梧桐到底也沒忍住囑咐了一句。

“嗯,知道了。”

小不點聲音懨懨的,坐在黑暗裡一動不動。

眼神也毫無焦點的看向窗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發呆。

梧桐和阿林都算是比較遲鈍的下人了,但他們最近也能敏感的意識到,家裡似乎在面臨什麼嚴重的階段。

小姐每日都是在為了這些事情奔忙。

唉。

梧桐輕聲嘆了口氣,退出了門去。

房門關閉,寧馨又在黑暗中發了好久的呆,才慢慢的挪到了桌子邊上。

托盤裡放著一壺溫好的黃酒。

瓷瓶兒熱乎乎的,旁邊還放著兩個小小的酒盞。

“我一個人喝酒幹嘛要備兩個酒盞。”

她自言自語道。

然後拿起酒壺給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滿。

在現代的時候,寧馨其實也很少喝酒。

她總覺得酒精這玩意兒會摧毀理智,也會摧毀大腦。

所以,她一度很鄙夷那些需要靠酒精來進行自我麻醉的人。

可是現在,她卻明白了那些人為什麼會如此。

人啊,要是一直清醒著,那就太難過了……

梧桐很細心,備的一些小菜也都是寧馨平時喜歡吃的,有一碟小魚乾,一碟花生米還有一碟小青菜。

她也懶得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幾粒花生米朝嘴裡扔進去。

咯吱咯吱的嚼著花生米的空隙,她另隻手也舉起了酒杯。

“啪”地一聲。

有人在她後腦上不輕不重的抽了一下。

“誰!”

大晚上的,又是自己。

寧馨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她下意識的就覺得應該是顧緋派來的人。

只見一個高壯的黑影兒從身後閃出來,緊接著那人毫不客氣的坐在了寧馨對面的位子,又伸長手臂把她面前的酒盞挪到了自己的面前。

“小丫頭,你才多大就敢喝酒!真是沒人管你,你要上天了!”

是那道熟悉的,低沉的,蒼老的聲音。

寧馨的眼窩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她一下子就撲到了黑影兒的身前,臉埋在他的腿上,小聲的啜泣了起來。

“叔爺……叔爺我以為你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呢……叔爺我好想你啊。”

爺孫兩個就算是過去也少有這麼親密的時候。

於四叔愣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把人推走,但聽到懷裡人小奶貓似的嗚嗚的哭,他又心軟下來。

只能嘆氣道:“哎呀哭什麼哭,我又沒死,這不是來見你了嗎!”

還是像過去一樣的語氣。

兇巴巴的。

但撫到她後腦上的那隻大手卻格外溫柔。

一下又一下的,讓寧馨的眼淚更加的忍不住。

雖然滿腹的委屈想要和於四叔說,但寧馨知道,此番他來京城找自己肯定是有要事要商量,不然也不會深夜前來。

所以,她很快的剋制住了自己的眼淚。

抹抹眼睛從於四叔的懷裡站了起來。

點燃了桌上的蠟燭。

蠟燭光線悠悠,對面人的面目在寧馨的視野裡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於四叔還是戴著一塊黑色的面紗。

只露出一雙蒼老卻並不渾濁的眼睛。

但當時那一刀是從眉眼直接劃過了半張臉的。

所以,饒是遮著一張面紗,還是能看到他眉眼中間那道深深地刀痕。

寧馨心裡的難過翻江倒海的朝外湧。

看著小不點一直盯著自己的臉看,於四叔略略低了低頭,自嘲似的道:“害不害怕?”

寧馨立馬把頭搖成撥浪鼓:“不怕!不怕。”

這是她的叔爺。

是不管變成什麼樣子都不會傷害她的那個嘴硬卻心軟的小老頭。

害怕再說下去自己又要哭,寧馨便止住了這個話題,問道:“叔爺,你這次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嗯。”

於四叔放下手中的酒盞,於燭光之中認認真真的看向寧馨。

“我抓到了替越貴妃出面辦事的那個人,現在被我關在京郊的一個道觀裡面,他知道越貴妃和顧緋以及那些孩子之間的根由。”

聞言,寧馨的小心肝撲通撲通的跳。

但很快,她又覺得有些沮喪了。

若是今早知道這件事情,或者是再早一點知道。

她可能會非常的開心。

可是現在,自打顧緋告訴了她,越貴妃和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最後的受益人都是龍椅上的那位以後,她所有的那些希望也都被同時打破了。

她之前的猜測沒有錯。

擋在顧緋和越貴妃後面給他們撐腰的人,就是聖上。

在這種封建王朝生活,卻又想要和皇帝為敵。

這簡直是以蜉蝣之力卻想要撼動大樹,是非輸不可的一場戰局。

寧馨自己已經失了信心。

這時候於四叔又把關鍵的證人送了過來,她心裡只能是覺得非常的遺憾。

見小丫頭半晌沒有接話,於四叔心裡其實有了一些判斷。

他比寧馨更早看明白這些事情。

所有弔詭的陰謀算計其實不過是頂層那些人動一動手指的事情。

他不能因此來埋怨寧馨。

她也還只是個孩子。

“叔爺,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都不能給李爺爺報仇,也不能給那些小朋友報仇。”

黑暗裡,於四叔第一次臉上流露出無比溫柔的表情。

眉目中間的那記重重的刀痕此時看起來都並不覺得駭人。

他溫柔的撫摸著寧馨的髮絲,說道:“你一直都是最勇敢的孩子,叔爺不會怪你,你李爺爺也不會怪你。”

是他們的錯,是封建社會的錯。

是王權和人權對立的錯。

是這些人不拿底層人命當命的錯。

寧馨只是時代洪流中的一個小小的女孩。

她救不了天下人,她又能有什麼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