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來了,曾氏和李氏簇擁著宋三良去了內室。

宋九太爺就在那裡假惺惺感慨:“這人一老,就不能不服輸——我以為我是在助人為樂,誰知道卻是助紂為虐!只是對不起又良家的大姑娘了!”

他言辭誠懇,眾人都笑了起來。

宋積雲卻沒準備原諒他,隨著眾人笑,並不接話。

宋九太爺不以為意,捋著鬍鬚,神色凝重對宋積雲道:“既然大姑娘是窯廠的當家人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怎麼解決祭白瓷的事。這件事你準備怎麼辦?”

眾人凝神屏氣,全都目光灼灼地望著宋積雲。

他們剛才只顧著義憤填膺了,卻沒有想到宋積雲接手了窯廠怎麼辦?

有人甚至露出懊悔之色。

宋積雲笑了笑,道:“我準備明天一早就去窯廠看看。先找出今早事故緣由,再和大家一起燒一窯。”

可這有用嗎?

她從來沒在窯廠幹過?

眾人望著她稚嫩的面孔,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有人嘀咕道:“今天不行嗎?我們還有一個月就要出貨了!”

宋積雲還沒有說話,宋大良已陰陽怪氣地道:“大侄女,這窯廠可不是後院,誰的嘴皮子利落誰有理。這是要見真章的。我勸你還是量力而行為好。”

反正這祭白瓷燒不出來,宋家窯廠也完了。

他有什麼好怕。

“在宋家窯廠之前,最有名的窯廠可是王家窯廠。”他道,“他們家當年不就是因為沒能在規定的時間裡燒出一對龍紋大缸來,死的死,瘋的瘋,流放的流放了嗎?

“偌大一個王家,那可說散就散了,說垮就垮了!”

六月天,眾人卻不寒而慄。

在座的三十歲以上的人都親眼見過,三十歲以下的都聽說過。

立刻有人附和:“大小姐,您能找到汪大海,肯定也能弄清楚今天這一爐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您可得為我們做主啊!”

他的話如一石擊起千層浪。

也有那害怕的:“是啊!大小姐!您是我們窯廠的主事人,您可得救救我們。”

“大小姐,燒瓷這個事太玄乎了,您看要不在幾位大掌櫃、或者是大師傅裡提拔一個出來做總管事,以後窯裡有什麼事,都可以找他,他要是解決不了的,再找您好了。”

還有給她出主意:“大小姐,您畢竟從來沒有燒過窯,萬一要是燒出來的還是空窯怎麼辦?”

“要不要請報恩寺的師傅來幫著做場法事,聽說他們很靈驗的。”

眾人七嘴八舌的,把宋積雲團團圍住。

*

宋三良府裡發生的事,不到一盞茶工夫就傳到元允中的耳朵裡。

“那老虔婆,太不要臉了!”邵青站在他的書案前道,“宋三吐血,大夫都說沒什麼大礙,她非哭天搶地的說宋三不能動彈,一句也不提返鄉的事了。”

元允中沒理他,在青花里加入少許的藤黃,慢慢地調和成草綠色,筆落在微黃的熟宣上,很快成了一張張的芭蕉葉。

邵青看見,就說得更歡快了,且聲音裡還透露出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還好那個汪大海機靈,立刻讓窯廠的人幫他報官。

“老虔婆一計不成,又使一計。說宋三現在的宅子太大了,一時也賣不出去,等把房子賣了再走。

“宋小姐是什麼人啊?能被她這點小謀小計給騙過去?她就說,親戚之間原本就應該相互幫襯,宋三的宅子她買了。

“老虔婆又說鄉下的祖宅一時不能住人。

“宋小姐就恭維老虔婆精明能幹,走過的橋比她走過的路都多,讓老虔婆陪宋三回鄉,還可以照顧宋三。”

他說到這裡哈哈地笑了起來:“可惜,您不在現場,沒看見那老虔婆的臉色有多難看。還問宋小姐,是不是想趁機把她也趕到鄉下?

“宋小姐也很好玩,她居然眨著眼睛對那老虔婆說,還是您火眼金睛,什麼都逃不過您的眼睛。

“老虔婆氣得要死,指著宋小姐說她不孝,宋小姐無辜地問大家,說怎麼現在連奉承長輩也這麼難了,她還是別插手宋三和汪大海的事了。

“那些人就嫌棄老虔婆多事。

“老虔婆的臉都青了。最後還得咬牙切齒的把宋小姐請回來,讓宋小姐繼續主事。”

他還在那裡感慨:“宋小姐可真厲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真的是什麼花招到了她面前都沒用。”

“你在眼親見了?”元允中頭也沒抬,慢悠悠地道。

他用細細的勾線筆蘸了青花,勾勒著芭蕉葉的筋脈。

邵青一下子卡了殼。

他那天見元允中沒有明確地表示反對,就讓江西按察司的派了幾個高手過來,原準備幫幫宋小姐的,結果人到了,宋小姐把汪大海也找到了。

他就沒敢跟元允中說,又不能把人立刻就打發回去,乾脆讓他們去看看宋小姐在幹什麼,然後報給他聽。

他沒想到元允中居然知道了。

邵青立馬站好,一句多的也不敢說。

元允中站起來看了看自己畫的畫,重新去調了色,在芭蕉葉旁畫了幾顆圓潤喜人的櫻桃。

邵青就不自在地輕咳了兩聲,忙從懷裡掏出一本冊子放在元允中的手邊,道:“主子,這是我查出來的東。”

元允中一手拿著筆,一手心不在焉地翻了翻。

然後他的手停了下來。

“啪”地一聲合上了冊子。

“怎,怎麼了?”邵青心中一凜,想著自己兜裡還有從御窯廠抄來的,八月份宋家要送往寧王府的出庫單。

主子不會連這個也知道吧?

不過,他好歹也拿六品武官的奉祿,公子就是要罰自己,也不會大庭廣眾下動手吧?

他天馬行空地想著,卻聽見元允中道:“宋小姐在哪裡?”

邵青松了口氣,忙道:“去了窯廠。”

元允中突然就站了起來,指著滿案的顏料和畫筆,道:“收拾乾淨!”

“啊?!”邵青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他雖然從小就服侍主子,可他是護衛,只需苦練武藝,從來沒有做過這種小廝做的事啊!

但他不反駁,蹲在牆角,默默地洗著畫筆。

元允中一路向西。

隔壁宋三良的宅子裡隱約傳來驢叫人沸之聲。

應該是在搬家!

他不由挑了挑眉,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