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廠進門口有個不大的院子,蓋了七、八幢房子,不僅窯廠議事的廳堂,就是窯廠的賬房和大師傅們休憩的廂房也都在這裡。

宋積雲請窯廠的大掌櫃、大師傅去了廳堂,自己則和元允中去了旁邊的雅室。

“公子來找我,是想離開梁縣了嗎?”他們一進雅室,她就拉上了雅室的槅扇,儘量地讓自己的表情顯得真誠而又和善地朝元允中笑道,“可是需要我準備些什麼?您儘管說,我一定全力幫您做到!”

“宋小姐多慮了!”元允中一面走,一面打量著雅室,漫不經心地道,“您這兒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作為您的未婚夫卻無動於衷,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啊!”

他在茶几前的文竹前停下,伸出指頭輕輕地碰了碰文竹葉片,道:“我能不過來嗎?”

宋積雲在心裡冷哼。

她過來之前,可是在宋三良府上大鬧了一場的。

他那個時候幹什麼去了?

他說的話,她一句也不相信。

“多謝元公子。”她似笑非笑地道,“您看也看過了,我在這邊都挺好的,只是等會要和窯廠的大師傅們商量燒祭白瓷的事,恐怕沒時間招待您,我讓鄭全送您回去好了!”

元允中突然轉身,大步朝她走了過來。

他比她要高一個頭,神色冷峻,氣勢驚人。

宋積雲臉色微變,心中暗暗後悔不應該把門關上的,人卻本能地朝後退了幾步,想避其鋒芒。

誰知道他卻步步緊逼,讓她不由朝後微仰,後背就硌在了硬木上。

她這是硌在博古架上了!

宋積雲倒吸一口涼氣。

元允中卻在她一拳之遙的距離停了下來。

“宋小姐!”他猝然伸手,搭在了她的頭頂上,“話不能這麼說。”

他高大的身軀覆蓋著她,讓她眼前一暗,只能看見他胸口細布的織紋。

宋積雲非常後悔單獨見他。

不知道這時候喊鄭全來不來得及?

她雙手攥拳,決定要是他敢對她不遜,她就一拳打在他的鼻樑上。

宋積雲的目光不由落在他的鼻樑上。

又高又挺又直。

上次在她父親書齋裡摔倒,好像對他沒有任何的影響。

宋積雲緊了緊拳頭。

就聽見元允中道:“我來了就走,能有幾人看到?那我這麼遠跑過來有何意義?”

呸!你想有什麼意義?

宋積雲在心裡吐槽,抬眼看到他乾乾淨淨,線條優雅的下巴。

而他說話的聲音彷彿是從他的胸腔裡透露出來的,震得她耳膜餘音繚繞。

宋積雲深深地吸了口氣,道:“你最好離我遠點!”

說出來的聲音卻出乎她意料外的有些顫慄,還有些破碎。

她生平還沒有這樣狼狽過。

她惱羞成怒,抬手就想給他一拳。

元允中卻像能預料到她的舉動似的,如猝然伸手那樣又猝然收手,還懶洋洋地道:“這兒也有個羅漢杯?和你書房的那個是一對嗎?”

他連退幾步,和她拉開了距離。

日光照進來,雅室內又重新明亮起來。

宋積雲看到,他手裡拿了個畫著拄杖羅漢的青花羅漢杯。

她不禁抬頭向頂上望去。

博古架空出一個格子來。

宋積雲臉一紅。

偏偏元允中還望著她,烏亮的眸子深邃含笑,道:“宋小姐在擔心什麼?怕我知道祭白瓷是怎麼燒的嗎?你不就是有把握讓內行看見都不知道,才帶我走了一遍作坊嗎?放心,我什麼也沒看懂!”

所以這混蛋算準了她拿他沒有辦法囉?

宋積雲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能慢慢地綻開了一個淺淺的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和元公子客氣了!”

她沉思道:“要不元公子這幾天就留在我身邊吧!幫我跑跑腿,做點事。大家見了,肯定誇公子急公好義,菩薩心腸,您看如何?”

他不是不願意走嗎?

那就別怨她把他當小廝使喚!

元允中難掩驚訝,隨後他眼中浮現薄怒。

宋積雲強忍著嘴角才沒有翹起來。

他要是不答應,她就趕他走。

不曾想他眼底的薄怒很快散去,一雙大大的杏眼笑得像夏日的陽光落在湖水裡,波光粼粼,滿是歡喜,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是嗎?那我們就走著瞧好了!

宋積雲在心裡冷笑,越過元允中,“啪”地一聲開啟了雅室的門,走了出去。

*

廳堂裡的人都在竊竊私語地說著什麼,見宋積雲和元允中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忙斂聲靜氣,喊著“大小姐”和“元公子”。

宋積雲仰首點頭,坐在了首座上。

元允中倒沒有作妖,直接坐在她的下首。

宋積雲就聽見眾人在下面竊竊私語:“還是東家有眼光,給大小姐挑了個心胸不一般的女婿。”

“這也是大小姐的福氣!”

“有商有量的,什麼事做不成?”

所以,元允中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宋積雲一眼掃過去,落針可聞。

羅子興幾個還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骨。

宋積雲也懶得理會了,說起了窯廠的事:“窯廠當務之急是燒出祭白瓷來,把御窯廠的訂單交了。至於今天早上那爐窯為什麼沒燒出來祭白瓷,我們可以一面燒窯一面查,就算一時查不出來,以後還有時間和機會。”

眾人都覺得宋積雲說的有道理,紛紛點頭。

宋積雲就問起訂單來:“現在我們還欠御窯廠多少件祭白瓷?”

管庫房的汪大海和吳總管還在宋三良府上,代管庫房的周正就起來回答道:“我們還有四十五件瓷器沒交。”

他詳細地把哪四十五件瓷器一一念給宋積雲聽。

宋積雲道:“我們還有幾天時間交貨?”

周正道:“三十四天。”

宋積雲沉吟道:“要是我沒有記錯,項師傅這邊,揉泥、立坯大約需要個三、五天的工夫,修坯需要一、兩天,上釉還得需要一、兩天,擺放匣缽、封窯怎麼也得個一天,滿打滿算,需要十天。”

“是!”眾人沒想到她懂燒瓷的基本工藝,意外之餘都心中一定。

宋積雲就笑了起來。她眉眼彎彎的,面龐彷彿都亮了起來,望著眾人道:“我們抓緊時間,還有兩到三次機會。”

眾人都被她的熱情鼓舞,跟著笑了起來,道:“對!”

宋積雲站了起來,高聲道,“那就由我來主持,我們再燒一窯祭白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