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曾在末世時朝夕相處的戰友,程錚對喬嶼的聯覺能力非常瞭解,在隔音耳機的設計和製造上下了很大功夫。

市面上常見的耳機多以降噪為主,而此時戴在喬嶼耳朵上的則是隔音和助聽兩種功能相兼併的無線裝置。它們造型輕薄透明,像一層覆蓋在耳朵上的水膜,入耳的地方連線著柔軟的耳塞,看著輕巧靈便,實則結構複雜,除最基本的整理降低音量外,還能對接收到的聲響型別進行識別,從而針對性地做出智慧調整。

舉個例子,若是在地鐵裡,這副隔音耳機就能主動降低喬嶼耳內小孩子尖叫和哭鬧的音量,並相應地捕捉到地鐵報站等關鍵資訊,放大它們的清晰度。

除此之外,喬嶼還可以手動調整外界聲音的接收範圍和頻次,開關和調節盤就在耳輪後面,用稍微凸起一些的陽文做標識,指尖輕輕按著一撥即可,旁人只會以為喬嶼隨意地撥了撥耳旁的長髮,隱蔽且自然。

“等見面了給你換個更合適的。”程錚在電話裡說道。

他沒急著讓喬嶼過來秦一科技的總部,以便對著真人做個最真實還原的耳模。一來這孩子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坐飛機,二來讓她留在滬城也好隨時關注著秦絕的狀態,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家先生一定很珍惜和小狐狸的重逢,捨不得妹妹這麼早離開。

“好,謝謝副隊。”喬嶼眉眼一軟,輕笑著應了聲。

副隊的聲音雖然又低又平,但在她耳中異常清透,像一盞貯存著火苗的、瑩白色的冰燈,涼絲絲的,卻又帶著一點直白的暖意。

這是一個很簡單也很好懂的人,他的情緒和關注點從來都不加掩飾,關心就是關心,不會羞於啟齒,也不會彎彎繞繞,有事說事,直指重點。

家人就是這樣,在乎和關切是理所當然的,“對你好”沒有目的,也無需理由,“因為我們是一家人”——這句話足以解釋一切。

叮。

電梯發出悅耳的輕響,喬嶼眼前閃過一縷藍綠交織的淺色,彷彿水粉畫上的輕輕一筆。

八音盒的音色,高音a²……

絕對音感自動將收集到的聲音資訊反饋,喬嶼抿唇一笑,走出公寓大門。

她有意識地讓自己的肩背開啟、挺直,不像之前那樣含胸駝背,努力降低存在感。

“好看怎麼了?從來沒有任何一條法律禁止女孩長得漂亮。會打扮會化妝,過得精緻典雅,那是人家姑娘自己的事,輪不到誰來說三道四,指指點點。”

秦絕隨口說的話迴響在喬嶼耳邊,“誰還不是家裡的寶貝了?況且這是徵信社會,你又沒害人,不必畏畏縮縮的。”

喬嶼吸了口氣,隔音耳機下一切聲音都變得妥帖明晰,和眼前的繁華街區一起勾勒出最鮮活的圖畫,嘈雜、熱鬧,充滿了煙火氣,每個人的喜怒哀樂都囊括其中,宛若人生百景,是隻有她才能感受到的視聽盛宴。

活著真好。

喬嶼眼睛赫然有些溼潤,趕緊眨了眨,散掉水汽。

她順著人流向前走進地鐵站。

左手第一位的年輕姑娘在看手機,唔,呼吸聲略重,有努力抑制的笑音……感覺很開心呢。咦?好夢幻的粉色,原來如此,或許是在和戀人聊天,或者欣賞喜歡的明星的影片剪輯?

右邊的腳步聲很快很重,嗯,是個白領打扮的男人……他表情好焦急,呼吸不穩,有擔心也有害怕,是有什麼重要的會議嗎,還是親人出了事?祝他好運……

喬嶼安靜地站在等候地鐵的人群中,像一隻以聲音和情緒為食的無害異獸,收集著,分析著,與之前為了自保而搶先警惕相比,她此時的所作所為更像是刻在骨子裡的習慣,是樂趣也是放鬆。

不多時,伴著隆隆的聲響,地鐵駛來、停下、開啟,人群向外湧出。

喬嶼有意側開一步,讓右手邊的白領最先衝上了地鐵。

“……喂?對對,是我,情況怎麼樣了?已經進急救了?好……好,謝謝,我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白領在地鐵上接了個電話,訊號不太好,他講話也斷斷續續的,汗水從額角一滴一滴往下流。

結束通話通話,他用力閉了閉眼,臉上盡是焦躁和痛苦,還摻著些懊惱。

“不要有事,不要有事,老天爺保佑……”

白領用氣音碎碎念著,餘光留意著他的喬嶼眨了眨眼。

找一找……這時候藍色會比較適合,嗯,不能藍得太明顯,容易加重憂傷,這樣的話那就藏青……

“這位先生。”

戴著八角鴨舌帽的女孩突然出聲,咬字清晰凝實,語氣沉穩,聲線聽著有些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您是不是要到站了?”

白領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喬嶼正在與他說話。

“哦,沒有。”他連忙抬頭看了看,“還有四站。”

說話間,白領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衝得著急,甚至都沒留意地鐵的方向。

萬一他坐反了,時間就更來不及了!

他後知後覺起了一層白毛汗,趕緊咽咽口水定了定神,強迫自己從慌亂中冷靜下來。

不知為何,白領比預想中更加輕易地做到了這件事,方才還混亂的大腦也多了思考的餘裕。

是個在街上發傳單的小夥子看見上街買菜的母親突然倒下的,老太太平時腿腳利索,說不準是不小心崴了腳,又或者被人撞到了,好在沒磕到頭,聽說是沒流血,只昏過去了……

醫藥費的話還夠,工資剛發不久……對了,還得安撫一下老婆,讓她別慌,先接苗苗下補習班……身份證在身上,戶口本還在家,不過手機裡有掃描件應該沒事……醫保卡和醫療保險也都……

出門之前請過假了,之前的年假還沒用完,這幾天的薪水沒事……

唉,對,還有那好心把老太太送到醫院還給自己打電話的小夥子,得好好謝謝人家……

白領漸漸恢復了平時處理工作的狀態,雖然面上仍有擔憂,但總算看著不像個無頭蒼蠅了。

他捋完了一大堆事,又給老婆發了飛訊,這才拍拍心口,帶著絲緊張再次看了看站點。

這一看,就想起來剛才提醒他的女孩。

情況緊急,白領沒心思打量喬嶼的穿著,只是心有餘悸地道了聲謝。

“您……您是律師?”

他在緊張裡隨口問了一句,以緩解自己的焦慮。

喬嶼在口罩下笑了笑:“不是。”

白領也沒在意,道謝後的一兩句只是常見的人情寒暄罷了,此時談話自然結束,他的全部心神又放回了要事上。

過了一會兒,地鐵到站,喬嶼看著白領快步走出去。

正巧旁邊空了個座位,她坐下去,覆盤著剛才的嘗試,若有所思。

雖然不像末世裡那樣能以磅礴的精神力和聲波置人於死地,但將聯覺和擬聲運用得當也可以在無形中影響他人的情緒狀態。

嗯,以後唱歌時也可以試試……